秋风吹过落鹰涧,带来的不再是凉爽,而是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绝望的死寂。
涧底深处,匪巢所在的山洞附近,原本还有几分蛮荒的生气,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压抑的萎靡。当初三十来个嗷嗷叫嚣着要抢粮抢铁的悍匪,如今只剩下二十余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裹着破烂的皮袄,蜷缩在避风的岩石下,眼神浑浊而麻木。
饥饿,这个世界上最原始也最残酷的刑罚,正一点点地榨干他们的力气和凶性。
最后一次尝试突围是在三天前。五个自诩身手最好的匪徒,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想从一条隐秘的兽径爬出去,寻找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但他们刚摸到涧口,几声机括轻响,削尖的竹枪和绊索陷阱便骤然发难。两人当场被刺穿,惨叫着滚落山涧。剩下的三人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其中一个还被追击的冷箭射穿了胳膊,如今正发着高烧,躺在山洞里等死。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轻易尝试突围。启活营的封锁像一道无形的铁壁,将他们牢牢困死在这片绝地。
“头儿…没…没吃的了…”一个瘦得脱了相的匪徒有气无力地对着他们的头目——那个沉默寡言、眼神阴鸷的汉子说道。他们的粮食早已告罄,最后几匹驮货的老马也被宰杀吃尽,洞老鼠和能扒到的树皮草根都成了抢手货。
头目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嘴唇干裂,一言不发。他比手下更清楚现在的处境。突围是死,困守也是死。启活营的人甚至不需要进攻,只需要再围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就会全部饿死、冻死在这里。
他想起之前那个神秘人带来的消息和那点可怜的“订金”(一些劣质麦饼),煽动他们去攻击启明峪,说什么粮食铁器堆积如山。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拿他们当枪使,去试探启活营的虚实!结果黑风坳的刀疤脸全军覆没,自己也落得这般田地。
悔恨和绝望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生性阴沉,即便到了绝境,也不愿在手下面前显露分毫。
“省点力气。”他终于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夜里…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能下咽的苔藓。”
手下们眼中刚刚泛起的一丝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死寂取代。
落鹰涧,成了一座正在缓慢死亡的饥饿牢笼。而看守这座牢笼的赵虎,则严格执行着熊启的命令,不轻易进攻,只是牢牢锁死每一个出口,用饥饿和绝望作为武器,消磨着敌人的意志。每天,他都会派人用弓箭向涧内射去一些烤熟的粟米饼,数量极少,但香气扑鼻。这不是仁慈,而是更残酷的心理战术,提醒着里面的人,外面就有食物,但他们永远得不到。
与此同时,在卧牛寨。
王小石,或者说现在化名为“石三”的邺城逃难伙计,已经在这龙潭虎穴里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几天。凭借着一手泡茶水和伺候人的机灵劲,加上那套精心编造、听起来合情合理的悲惨经历,他勉强被收留,安排在寨子外围负责给一些低阶头目和巡逻队烧水送饭,干些杂活。
这位置不高,甚至有些低贱,但正好符合熊启和林婉子的期望——不起眼,却能接触到大量流动的信息。
他时刻牢记自己的任务,低着头,少说话,多做事,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一切可能有用的讯息。
他注意到,寨子里的气氛确实有些异常。巡逻的队伍比传闻中更加频繁,那些头目们似乎也少了些平日的懒散,偶尔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时,神色间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紧张。
这天傍晚,他正低头收拾着几位小头目吃完的残羹剩饭,忽然听到其中两人带着醉意,压低了声音交谈。
“…妈的,天天窝在寨子里,嘴里淡出鸟来…啥时候才能痛快干一票?”
“急什么…孙爷自有安排…听说…‘客人’快到了…”
“客人?哪路的?能帮咱们灭了南边那群硬茬子?”
“嘘!小声点!…听说来头不小…是从西边来的…带着好家伙呢…等他们到了,南边那群土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到时候,粮食、铁器、还有那些娘们…嘿嘿…”
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变成了猥琐的笑声。
王小石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强忍着抬头看的冲动,手上收拾碗筷的动作丝毫未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但“西边来的客人”、“好家伙”、“来头不小”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就是首领和林统领需要的信息!
他不动声色地干完活,像往常一样,将泔水桶提出去倒掉。在路过一处偏僻的墙角时,他趁四周无人,飞快地将一小块事先用炭笔画了简单符号(代表“西”、“客”、“武器”的抽象图案)的碎布片,塞进了墙缝的一块松动的石头后面。
这是林婉儿约定的第一种紧急联络方式。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不敢停留,立刻低着头,快步离开,仿佛只是一个完成杂役后赶着回去休息的可怜下人。
夜色笼罩了卧牛寨,也笼罩了远方的启明峪。
当林婉儿派出的影卫,在深夜时分悄然取回那块画着符号的碎布时,消息很快被破译并送到了熊启面前。
油灯下,熊启看着那简单的符号,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西边来的客人…带着好家伙…”他重复着王小石用生命风险传递出的只言片语。
孙石的底牌,终于露出了一角。他不是在沉默,而是在等待。等待着一股来自西边的、可能拥有更强武力(“好家伙”)的外部力量。
危机没有消失,反而升级了。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西边的地平线上酝酿,并向启明峪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