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启的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黑石峪炸开。放弃?连夜转移?前往那个只听描述、险恶未知的“鬼见愁”?
恐慌、不解、犹豫……种种情绪在众人脸上交织。他们刚刚在这里击退强敌,刚刚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刚刚看到一点希望……
“熊大哥!寨墙坚固,粮械充足,为何要弃守?俺们还能再打一场!”张龙急声道,他刚探索归来,血性未冷。
“是啊头领!胡人来了多少还不知道,说不定还能守住……”有人附和。
熊启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声音压过了一切嘈杂:“守住一次?然后呢?等他们调来更多兵马,围困我们?黑石峪弹丸之地,无险可恃,无水可久,粮食能撑几天?到时候,就是瓮中之鳖,死路一条!”
他指向东方那越来越近、如同乌云压顶般的烟尘:“看那声势,绝非区区百人!我们赌不起!留在原地,十死无生!转移,才有九死一生的活路!那‘鬼见愁’再险,能有眼前这绝路险吗?!”
他的话冰冷而残酷,却撕开了所有侥幸的伪装。众人看着那滚滚烟尘,脸色煞白,终于意识到了灭顶之灾的临近。
“立刻行动!”熊启不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厉声喝道,“张龙,带你的人,前出三里设置简易障碍,迟滞敌军,但不可接战,一炷香后必须撤回!赵虎(带伤指挥),组织战兵护卫队,负责断后和秩序!李狗儿,带劳作队,协助妇孺收拾物资,只带粮食、武器、药材、工具,其他一律舍弃!苏云,照顾好伤员,准备行军!”
生死关头,平日建立的权威和秩序发挥了作用。尽管心中恐惧万分,众人还是如同上了发条般行动起来。没有人再抱怨,没有人再犹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个人。
砸毁带不走的陶罐,掩埋部分存粮(以备不时之需),甚至将那匹好不容易救活的伤马也忍痛宰杀,烤成肉干作为行军干粮……整个黑石峪弥漫着一种悲壮而匆忙的气氛。
夕阳迅速沉入山后,夜幕开始降临。东面的蹄声和喧嚣声已经隐约可闻,火把的光芒在山道间闪烁,如同择人而噬的兽瞳。
“撤!”熊启看到大部分人员物资已准备就绪,张龙也带队撤回,果断下达了最终命令。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曾经浴血奋战、短暂安身的营地,毅然转身,拄着刀,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最前方,向着西方无尽的黑暗深山走去。
队伍拉得很长,沉默而迅速地行进着。妇孺被护在中间,伤员由青壮轮流抬着,战兵分布在队伍首尾和两翼,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没有人回头,尽管身后那片他们亲手建立又亲手放弃的家园,正被越来越近的火光吞噬。
黑暗中,山路崎岖难行。不断有人摔倒,又被同伴拉起。孩子压抑的哭泣声,伤员痛苦的呻吟声,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难与未知。
熊启的腿伤剧痛难忍,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下。
“快!再快一点!”他不时低声催促,声音沙哑。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后黑石峪方向传来隐约的怒吼和嘈杂声——胡人大队人马终于扑空了。他们或许会追击,但夜色和复杂的地形将是最好的掩护。
队伍不敢停歇,在赵虎模糊的指引下,凭借着微弱的星光和求生的意志,向着“鬼见愁”的方向艰难跋涉。
途中,又有两个重伤员没能撑过去,永远留在了冰冷的山道上。众人只能含泪将他们简单掩埋,继续前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队伍终于抵达了张龙所说的那个险恶入口——两片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黑色巨岩,中间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乱石嶙峋,阴风阵阵,仿佛巨兽的咽喉。
“鬼见愁”!
看着这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险地,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熊启却深吸一口气,眼中反而燃起希望之火。越是险恶,才越安全!
“张龙赵虎,带人先进去探查清理,确保安全!其他人原地休息,保持警戒!”
很快,里面传来安全的信号。
熊启转身,看着身后这群历经磨难、疲惫不堪却依然跟着他的人们,朗声道:“弟兄们!穿过这道门,后面可能就是咱们新的家园!也许还有艰难险阻,但至少,胡人的马蹄暂时踏不进来!活下去!才有将来!”
说完,他第一个侧身,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狭窄黑暗的“鬼见愁”入口。
身后,人们互相搀扶着,一个接一个,沉默而坚定地,融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当最后一人的身影消失在岩缝中,东方天际,终于露出了第一丝微熹。
他们失去了一个黑石峪,却走向了一个更广阔、也更艰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