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冲天的火光,如同一记无声却沉重的闷拳,狠狠砸在慕容垂的胸膛。粮草被焚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燕军营中飞速蔓延,带来的恐慌远比严冬更为刺骨。缺粮,对于任何一支军队而言,都是足以致命的绞索。
慕容垂屹立于帅帐之外,寒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明暗不定,阴沉得可怕。帐前诸将鸦雀无声,连最桀骜的慕容楷也屏息垂首,不敢触其锋芒。他们都能感受到,主帅那平静表面下翻涌的滔天怒意和冰冷杀机。
“好…好一个启活营!好一个熊启!”良久,慕容垂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是本王小觑了你们!”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众将:“粮草被焚,我军已失久困之基。再滞留于此,恐生大变!慕容楷!”
“末将在!”
“令你率本部三千精骑,并所有伤患辎重,即刻拔营,连夜退往邺城方向!沿途遇敌,不可恋战,务必保全主力!”
“遵命!”
“其余诸将,各率本部,依序后撤,交替掩护!本王亲率黑槊龙骧军断后!我倒要看看,那熊启有没有胆子出寨来追!”
军令如山,燕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即使是在遭受重创的情况下,依旧展现出了极高的纪律性。庞大的营寨在夜色中迅速行动起来,拆除帐篷,装载所剩无几的物资,队伍开始有序地向东撤退。火光下,士兵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不甘,以及对于缺粮未来的深深恐惧。
启明峪寨墙之上,望着远方燕军营地的纷乱火把和隐约传来的喧嚣,所有人都明白——慕容垂要跑了!
“首领!追吧!痛打落水狗!”张龙激动得双眼赤红,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赵虎等人也纷纷请战,群情激昂。
熊启却异常冷静。他凝视着燕军撤退的阵型,虽然匆忙,却并非溃散,尤其是那支打着“慕容”王旗、装备最为精良的部队,依旧牢牢扼守在最后,阵型严整,杀气凛然。
“慕容垂在用计。”熊启沉声道,“他看似狼狈撤退,实则以自身为饵,布下铁砧,就等我们贸然出击,他好回身反咬一口!黑槊龙骧军,乃天下精锐,野战无敌,我等困守数月,体力匮乏,此时出寨与之野战,正中其下怀!”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众将顿时清醒不少。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张龙不甘道。
“当然不!”熊启眼中寒光一闪,“肥肉送到嘴边,岂有不咬之理?但要咬得巧,咬得疼,还不能被崩了牙!”
他迅速下令:“张龙、赵虎!令你二人各率三百精锐,多带弓弩,从两侧山林潜行,袭扰其撤退队伍两翼!以远程射杀为主,焚毁其丢弃的辎重,击杀其散兵游勇!记住,一击即走,绝不可与其中军主力,尤其是断后的黑槊军纠缠!”
“刘骁伤势如何?”熊启又问。
“失血过多,昏迷未醒,但苏先生说已无性命之忧。”林婉儿答道。
“好。婉儿,你率所有影卫和能动弹的骑兵,远远缀着慕容垂的后队,捕捉其掉队的军官、斥候,收缴其遗落的旗鼓文书!我要知道他们退往何处,军心如何!”
“明白!”
“其余人等,紧守寨墙,防止其佯退反扑!”
命令下达,启明峪这座沉寂已久的战争堡垒,再次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寨门悄然打开,数百精锐如同溪流般汇入黑暗的山林,向着撤退的燕军扑去。
很快,燕军撤退队伍的两翼便遭到了持续的、毒蛇般的骚扰。冷箭不时从林中射出,带走落后士兵的生命;小股运送伤员的队伍被突然杀出的小队击溃;一些被迫丢弃的笨重器械被点燃,照亮了狼狈的撤退之路。
慕容垂坐镇中军,听着后方不断传来的遇袭报告,面色冰冷,却并未下令大军回身清剿。他知道,这是对方的疲兵之计,意在拖延和制造混乱,真正的杀招一定隐藏在后。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启明峪的方向,期待着那扇寨门大开,主力尽出的时刻。
然而,他失望了。直到天明,启明峪的主力始终未曾出现。只有那些恼人的、如同苍蝇般的袭扰,不断消耗着他的耐心和士气。
而当林婉儿的影卫带着缴获的燕军军旗、以及几名俘虏的低级军官返回时,熊启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燕军确实是真退,目标邺城,且军心已因缺粮而浮动。
“是时候了!”熊启猛地一拍地图,“张龙赵虎撤回休整!集结所有能战之兵,除必要守寨者外,随我出寨!我们不去碰慕容垂的铁砧,我们去收编他留下的‘遗产’!”
所谓的遗产,便是那些在燕军围困期间,被慕容垂武力慑服或裹挟的太行山区诸多小型山寨和村落!如今老虎退走,正是他们群龙无首、惶惶不安之时!
接下来的数日,成了启明营的收获季节。熊启亲自率军,以胜利者之姿,巡行周边区域。所到之处,那些原本臣服于燕军的小势力望风归附,献上部分存粮以示诚意;一些被燕军击破的山寨残部,更是主动来投,寻求庇护。
人口、粮食、兵源,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启明峪。慕容垂精心构建的封锁网,反而成了启活营整合周边、壮大自身的催化剂!
当慕容垂终于率领断后部队,悻悻然彻底退出太行山区时,他回首望去,只见那片曾经被他围困得水泄不通的山谷,非但没有凋零,反而如同吸饱了养分的巨兽,散发出更加磅礴的生机。
困龙,非但未死,反而脱枷而出,搅动风云!
启明峪内,粮仓再次被填满,虽然大多是杂粮,却足以度过寒冬。军队人数迅速恢复并超越围困之前,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二百人,而且士气高昂,充满了胜利带来的自信。
熊启站在重新加固的寨墙上,望着远方慕容垂消失的方向,目光已然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以战养战,破而后立。新的征程,在血与火的淬炼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蜕变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