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再次升起,驱散了山谷中的晨雾与最后一丝硝烟味,却驱不散弥漫在青木谷中的悲伤与疲惫。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后,山谷仿佛一位伤痕累累的巨人,正在艰难地喘息。
收敛遗体、救治伤员、扑灭余火、清理废墟……各项工作在沉默中有序地进行着。青木族的妇孺们从藏身的深处洞穴中走出,看到被毁的家园和失去的亲人,忍不住低声啜泣,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和重建家园的坚韧。
熊启下令,从启明峪紧急调拨一批粮食、药品和建筑材料过来。虽然自家也不宽裕,但盟友的困难即是自己的困难。一队队启活营战士变成了运输队和工程队,帮助青木氏修复被毁的寨门和房屋。
那两具缴获的弩炮和撞木被小心地保管起来。郑楠带着极大的兴趣检查了这些战利品,虽然结构相对简陋粗糙,但其设计和蕴含的力学原理让她大开眼界,直言好好研究必能对启活营自身的守城器械改良大有裨益。
经此一役,启活营与青木氏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不再仅仅是基于利益交换和共同敌人的盟友,更是经历了血火考验、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战士们在一起清理战场、搬运物资时,虽然语言不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传递出无需言表的信任与情谊。
大长老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明亮。他亲自将一包珍贵的、只有青木谷深处才生长的特殊草药种子送给苏云,又允许郑楠派来的工匠学习他们打磨玉石化石为箭镞的独特工艺。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开放姿态。
而在启明峪,另一场“整合”也在悄然进行。
李胤那一行人,在目睹了启活营紧急动员、支援盟友、以及最终得胜而归(虽然代价惨重)的全过程后,态度发生了显着的变化。尤其是那位少年李承,看向启活营战士的眼神,少了几分警惕戒备,多了几分好奇与不易察觉的钦佩。
熊启决定不再仅仅将他们视为需要监视的流亡者。他再次邀请李胤深谈,这一次,地点不再是临时营地,而是启明峪的指挥所。
“老先生一路从冀州逃难至此,见识广博,不知对当下河北、并州之地,胡人各政权动向有何看法?”熊启开门见山,不再绕圈子。他需要这位看似不凡的老者提供更多外界的信息。
李胤这次也没有再过多掩饰,沉吟片刻,缓缓道:“羯赵石氏内部倾轧日益严重,诸子争位,各地守将拥兵自重,对地方控制力已大不如前。并州刘匈奴看似势大,然其内部部落纷争不断,且与关中苻秦时有摩擦,无力东顾。慕容鲜卑前燕虽势头正盛,但其精力主要放在经营中原和防范东晋北伐之上,暂时无力深入太行西麓。”
他的分析清晰透彻,直指各方势力矛盾核心,绝非普通士人所能及。
“如此说来,眼下反而是太行山中各股势力喘息发展的时机?”熊启目光微闪。
“可以这么说,但亦危机四伏。”李胤颔首,“胡人主力无暇他顾,但各地小股胡骑、溃兵、以及如胡彪这般勾结外族的败类,反而会更加猖獗,相互吞并攻伐。熊首领如今虽崭露头角,然四周强敌环伺,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
“那依老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内修甲兵,外结盟友,此乃固本之策。”李胤捻须道,“然欲图长远,需立规矩,明赏罚,聚人心。流民来投,皆求活路,若能使其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教,则民心附焉,根基固焉。届时,进可窥视天下,退可保境安民。”
他的话,隐隐指向了制度建设和文化认同,这恰恰是熊启目前以军事管理为主的体系中所欠缺的。
熊启深深看了李胤一眼,此人果然大才,绝非寻常逃难者。
“老先生所言,字字珠玑。如今营中事务繁杂,百废待兴,尤其是诸多流民安置、户籍管理、物资分配之事,千头万绪。熊某是个粗人,于这些实在头疼。不知老先生可愿暂留此地,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明确的招揽之意。
李胤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李承,又望向窗外那些虽然忙碌却充满生机的景象,缓缓道:“天下糜烂,何处可为净土?熊首领此处,虽有刀兵之险,却有一股向上之气。老夫…便暂且叨扰了。”
他没有说效忠,只答应帮忙,但这对熊启来说,已是极大的收获。
于是,李胤一行人被正式接入启明峪内安置。李胤开始协助苏云和郑楠处理日益繁重的民政和物资调配工作,他丰富的经验和清晰的思路很快便显现出效果。而李承,则对军营和工坊表现出更大的兴趣,时常默默旁观。
启活营,在经历了外部的血火考验后,开始加速内部的建设与整合,向着一个更加稳固的势力方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