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一别，便是百年。
青云山，大竹峰。
竹屋前的石桌旁，李天执白子，田不易执黑子，师徒二人正在对弈。百年来，田不易的须发更显斑白，但眼中精光不减。他已突破至太清境，虽然只是初期，但配上大竹峰首座的身份，也足以坐镇一方了。
“啪。”李天落下一子，棋局瞬间明朗。
田不易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最终无奈摇头：“又输了。老七，你这棋艺是越来越精了，连为师都下不过你了。”
李天微笑：“师父承让。是您这些年太过操劳，心神不齐。”
百年来，青云门蒸蒸日上。道玄真人在五十年前将掌门之位传给齐昊后，便闭关冲击地仙境，至今未出。齐昊执掌青云后，励精图治，与各派交好，连魔教四宗也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尤其是鬼王宗，在碧瑶的带领下彻底转型。如今的鬼王宗不再是人人喊打的魔教，而是经营商路、调和正魔矛盾的中立势力。碧瑶本人更是常驻河阳城，主持着修真界最大的拍卖行“鬼市”，成为各方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物。
“对了，清瑶呢？”田不易收起棋子，随口问道。
“在后山练剑。”李天道，“她说蜀山剑法第七层总差临门一脚，这些日子都在闭关。”
正说着，一道剑光自后山冲天而起，剑意清冷凌厉，却又带着几分温润。正是蜀山剑法大成之兆。
“成了。”李天眼中闪过喜色。
片刻后，苏清瑶御剑而来，落在竹屋前。她依旧是一身青衣，岁月似乎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气质愈发沉静，眼中偶尔流转的剑意显示着她如今的修为——上清巅峰，距离太清只差一步。
“师父，七师兄。”她含笑行礼。
“好！好！”田不易大笑，“我大竹峰一门双杰，不，是三杰！你大师兄虽然天资差些，但胜在勤勉，如今也到上清中期了。老七更是地仙修为，放眼天下，我大竹峰何惧之有！”
三人正说话间，远处传来鹤鸣。
一只白鹤从天而降，鹤背上跳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
“爹爹！娘亲！太师父！”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来，扑进李天怀里。
这是李天和苏清瑶的女儿，取名李念遥，取“思念遥望”之意，既怀念远去的故人，也寄托对未来的期盼。小姑娘天生灵根，三岁引气入体，五岁便到玉清三层，如今已是青云门年轻一辈中的小天才。
“又去河阳城找碧瑶阿姨了？”苏清瑶轻点女儿的额头。
“嗯！”李念遥用力点头，“碧瑶阿姨给了我好多好吃的，还教我了一套身法，说叫‘鬼影步’，可厉害了！”
李天和苏清瑶对视一眼，无奈摇头。碧瑶对念遥是真心疼爱，几乎把她当自己女儿养。这些年来，念遥有大半时间都是在河阳城度过的。
“对了，碧瑶阿姨让我带封信给爹爹。”李念遥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封的信笺。
李天接过，拆开一看，眉头微皱。
“怎么了？”苏清瑶问。
“碧瑶说，东海近来不太平。”李天将信递给她，“有渔民在东海深处发现了一座移动的岛屿，岛上黑气弥漫，疑似幽冥海余孽死灰复燃。”
“幽冥海？”田不易神色凝重，“不是百年前就被剿灭了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天沉声道，“幽冥之主虽死，但他留下的传承未必全灭。而且……”
他看向东方，眼中闪过忧虑：“我总觉得，当年幽冥之主临死前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域外天魔的本尊，迟早会注意到这里。”
“你要去东海看看？”苏清瑶问。
李天点头：“顺便去一趟仙灵岛。百年未去，不知岛上如何了。”
“我陪你。”
“我也要去！”李念遥举手。
“你留在青云山好好修炼。”李天揉揉女儿的脑袋，“等爹爹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李念遥噘嘴，但也不敢违抗父命。
三日后，李天和苏清瑶御剑东行。
百年光阴，东海变化不大。海天依旧一色，只是那些曾被幽冥海侵蚀的岛屿，如今已恢复生机，岛上草木葱茏，鸟兽繁衍。
两人先去了仙灵岛。
岛上桃花依旧盛开，竹屋依旧整洁，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剑崖上的剑意烙印依旧清晰，李天站在崖前，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在此悟剑的情景。
“师娘……”他轻声呼唤。
镇妖剑在体内轻颤，剑中赵灵儿的真灵传来温柔的波动。百年来，这道真灵与李天朝夕相伴，虽不能言语，却能心意相通。她能感受到李天的喜怒哀乐，李天也能感受到她的守护与祝福。
“放心，我会守护好这个世界。”李天抚摸着镇妖剑的剑柄，“这也是逍遥师父和你的心愿。”
在仙灵岛停留一日后，两人按照碧瑶信中所述的方位，前往东海深处。
飞行三日，前方海面果然出现异象。
一片巨大的黑雾笼罩着方圆百里的海域，黑雾之中，隐约可见一座岛屿的轮廓。岛屿正在缓慢移动，所过之处，海水变黑，鱼虾绝迹。
“果然是幽冥余孽。”李天眼中寒光一闪。
两人降落在岛屿边缘。岛上寸草不生，地面铺满黑色砂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更诡异的是，岛中央矗立着一座祭坛，祭坛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何人擅闯幽冥岛？”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十几个黑袍人从暗处走出，将两人团团围住。这些人的修为都不高，最高不过上清初期，但身上散发的气息，与当年的幽冥海修士如出一辙。
“百年前幽冥海覆灭，尔等余孽不思悔改，竟敢在此兴风作浪？”李天冷冷道。
“覆灭？哈哈哈！”为首的黑袍人大笑，“主人只是暂时蛰伏！待他归来之日，便是尔等覆灭之时！”
“主人？”李天心中一动，“幽冥之主早已魂飞魄散，哪来的主人？”
“无知！”黑袍人狞笑，“主人乃域外天魔本尊座下第七魔将，幽冥之主不过是他的一道分神。分神虽灭，本尊犹在！只要主人愿意，随时可以再造分神，卷土重来！”
李天与苏清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原来幽冥之主并非本尊，而只是某个更强大存在的分神。那域外天魔本尊的实力，该是何等恐怖？
“既然如此，更不能留你们了。”李天抬手，镇妖剑出鞘。
剑光如虹，横扫全场。
十几个黑袍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在镇妖剑的浩然正气中化为飞灰。只留下为首那人，被李天以剑气禁锢，动弹不得。
“说，你们在此做什么？”李天剑尖抵住他咽喉。
黑袍人咬牙不答。
苏清瑶走到祭坛前，仔细观察那些黑色火焰。火焰中，隐约有符文流转，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文字，扭曲诡异，仿佛蕴含着大恐怖。
“这是……献祭阵法。”她脸色一变，“他们在献祭生灵，试图打开某种通道！”
李天也看向祭坛，果然发现祭坛周围散落着白骨，有人类的，也有海兽的。祭坛中央的黑色火焰中，隐约可见一张张痛苦的面孔在挣扎、哀嚎。
“你们在召唤什么？”李天厉声问。
黑袍人忽然狞笑：“已经……来不及了……”
他话音未落，祭坛上的黑色火焰骤然暴涨！火焰冲天而起，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裂缝之中，是无尽的黑暗，黑暗深处，一双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眼睛冷漠、无情，仿佛俯视蝼蚁的神明。
眼睛看向李天，一个浩大的声音直接在李天脑海中响起：
“找到你了……镇妖剑的持有者……”
“百年时间，成长到地仙境……不错……”
“待本座真身降临，会将你炼成最完美的容器……”
声音渐渐远去，裂缝缓缓闭合。
黑袍人狂笑：“主人已注意到此界！你们完了！所有人都完了！”
李天一剑了结了他。
祭坛崩塌，黑色火焰熄灭。岛屿停止移动，黑雾逐渐消散。
但李天和苏清瑶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那双眼睛，那股威压……远超地仙，甚至可能超越了天仙。那才是域外天魔本尊真正的实力吗？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李天握紧镇妖剑，“九百年时间，可能不够了。”
“回青云山。”苏清瑶道，“召集各派，共商对策。”
两人御剑返回。
途中，李天一直在思考那双眼睛的话——“炼成最完美的容器”。什么意思？难道域外天魔看中的不是毁灭这个世界，而是……夺取这个世界？
回到青云山，李天立刻召集各派高层。
玉清殿内，气氛凝重。
李天将东海所见详细告知众人。当听到域外天魔本尊已注意到此界时，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九百年……可能没有九百年了。”道玄真人出关了，他成功突破至地仙初期，成为继李天之后，此界第二个地仙。但此刻他脸上毫无喜色，只有沉重，“那双眼睛的主人，实力恐怕已至金仙，甚至更高。他要降临，可能用不了九百年。”
“那怎么办？”齐昊问，“加固封印需要五圣物，需要有人奉献生命本源。百年前陆雪琪师妹已经牺牲，难道……”
“不，还有一个办法。”李天忽然道。
众人看向他。
“五圣物之所以能加固封印，是因为它们能引动此界本源。”李天缓缓道，“但引动本源，不一定非要牺牲生命。如果有人的修为足够高，高到能以自身代替圣物，或许……”
“你是说，地仙巅峰？”道玄真人若有所思。
“不，至少需要天仙。”李天摇头，“地仙只能引动一部分本源，天仙才能真正掌控。如果我能突破到天仙，或许可以独自完成封印加固。”
“天仙……”众人苦笑。
此界灵气虽然浓郁，但法则残缺，要突破天仙几乎不可能。李天能到地仙，已经是凭借九转金丹和李逍遥传承的造化。再往上，难如登天。
“还有一个办法。”碧瑶忽然开口。
她今日也来了，坐在鬼王宗的席位上。百年过去，她容颜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
“什么办法？”李天问。
“离开此界。”碧瑶缓缓道，“寻找更高层次的世界，在那里突破天仙，再回来加固封印。”
“离开？”田不易皱眉，“怎么离开？此界不是被封印了吗？”
“封印只阻挡域外进入，不阻挡内部出去。”碧瑶道，“我鬼王宗古籍中记载，上古时期，曾有修士破碎虚空，飞升上界。虽然百万年来无人成功，但并非不可能。”
“破碎虚空……”李天喃喃道。
他想起了李逍遥。李逍遥能游历诸天，来到此界，说明他至少是天仙修为。那么他来的地方，必然有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仙灵岛！剑崖上的剑意烙印中，或许隐藏着线索！
“我需要再去一趟仙灵岛。”李天起身，“碧瑶，麻烦你帮我查阅鬼王宗所有关于破碎虚空的古籍。道玄师伯，请您坐镇青云，密切关注各处异动。若有情况，随时联系。”
“好。”众人应下。
李天与苏清瑶再次御剑前往仙灵岛。
这一次，他直接来到剑崖前，盘膝坐下，将全部心神沉入那些剑意烙印中。
他要寻找的，不是剑法，而是李逍遥当年穿梭世界的方法。
时间一天天过去。
苏清瑶守在一旁，看着丈夫闭目参悟，心中满是担忧。她知道，如果李天真的选择破碎虚空离开，那将是一场不知归期的远行。甚至可能……永远回不来。
但她没有劝阻。
因为她了解李天，知道他的责任，知道他的选择。她能做的，只有支持，只有等待。
第七日，李天终于睁眼。
眼中，是明悟，也是决然。
“找到了。”他轻声道，“逍遥师父当年确实留下了离开的方法。但他也留下了警告——离开此界容易，回来却难。因为此界被封印，从外部进入需要特定的‘钥匙’。而那把钥匙……”
他看向苏清瑶：“是女娲石和伏羲琴的共鸣。”
苏清瑶一怔：“可是定海珠在青云山，伏羲琴随雪琪师妹一起融入了不周山……”
“所以，我必须带走定海珠。”李天沉声道，“而伏羲琴的琴心，在雪琪师妹融入时，已烙印在此界本源中。只要我以定海珠为引，以镇妖剑破开虚空，就能在虚空中感应到伏羲琴的共鸣，从而找到回来的路。”
“但那需要多强的修为？”苏清瑶问。
“天仙。”李天苦笑，“至少天仙中期，才能承受虚空乱流的冲击，才能感应到那么遥远的共鸣。”
天仙中期……
如今他只是地仙初期，要突破两个大境界，谈何容易？
“不过逍遥师父也留下了另一条路。”李天眼中闪过复杂，“他在某个名为‘仙界’的高等世界，留下了一处传承之地。那里有他毕生收集的资源和功法，若能到达那里，突破天仙有望。”
“仙界……”苏清瑶喃喃，“你要去那里？”
“我必须去。”李天握住她的手，“清瑶，我……”
“不用说。”苏清瑶捂住他的嘴，眼中含泪，却笑得温柔，“我等你。无论多久，都等。”
李天紧紧抱住她。
“我会回来的。一定会。”
三日后，青云山巅。
李天站在山巅，手中握着定海珠，体内镇妖剑蓄势待发。身后，苏清瑶、李念遥、道玄真人、田不易、碧瑶……所有重要的人都来了。
“爹爹，你一定要回来啊。”李念遥抱着父亲的腿，泪眼婆娑。
“乖，爹爹会回来的。”李天蹲下身，擦去女儿的眼泪，“在家听娘亲的话，好好修炼。等爹爹回来，要检查你的功课。”
“嗯！”李念遥用力点头。
李天起身，看向众人：“诸位，此界就拜托你们了。在我回来之前，请务必守住封印，守住我们的家园。”
“放心。”道玄真人郑重道，“只要青云山在，此界就在。”
碧瑶走上前，递给他一枚玉佩：“这是鬼王宗的‘同心佩’，你我各持一半。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若有危险，我会知道。”
李天接过玉佩，重重点头：“多谢。”
最后，他看向苏清瑶。
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深深的拥抱。
“等我。”
“嗯。”
李天松开她，后退三步，双手结印。定海珠悬浮在身前，散发出温润的白光。镇妖剑从体内飞出，剑尖指向天空。
“以女娲石为引，以镇妖剑为锋——破！”
剑光冲天而起，在天空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之外，是无尽的虚空乱流，狂暴的能量足以撕碎地仙。
李天最后看了众人一眼，转身踏入裂缝。
裂缝缓缓闭合。
天空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苏清瑶望着天空，久久不动。
李念遥牵住母亲的手：“娘亲，爹爹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对。”苏清瑶轻声道，“他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她转身，看向远方。
无论多久，她都等。
而在无尽虚空之中，李天正踏上一场未知的旅程。
前路凶险，归期未卜。
但他必须去。
为了守护的人，为了守护的世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