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笙盯着屏幕上叶义康那条简短的信息,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停留许久,最终敲下一个字:
「好。」
仅一个字,却仿佛重若千钧。
结束会议后,他屏退司机,选择了独自赴宴。
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雨刮器机械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妥协与抗拒在其中激烈撕扯。
叶家的宅邸隐在江市最老牌的别墅区,绿树掩映,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精心修饰过的冷清。
赵云笙到的时候,叶靖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穿着质地柔软的家居服,脸色比在医院时好了些,但眼底仍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脆弱。
他看到赵云笙,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想站起身,却被身旁的叶义康一个眼神制止。
“云笙来了。”叶义康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他穿了件深色中山装,少了几分商场的杀伐气,多了几分家主的威严,“坐吧。靖川刚出院,医生嘱咐要静养,不宜情绪激动。”
这话像是说给叶靖川听,更是说给赵云笙听。
晚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中进行。
菜肴精致,佣人侍立一旁,悄无声息。
席间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叶义康偶尔几句不痛不痒的关于天气、时局的闲谈。
叶靖川很安静,大部分时间只是低着头,小口吃着东西,偶尔偷偷看赵云笙一眼,那眼神依赖中带着不安,仿佛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赵云笙配合着这场表演,味同嚼蜡。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坐在本该温馨的家宴上,却只觉得空气稀薄,胸口发闷。
每一次对叶靖川露出安抚性的微笑,都感觉嘴角僵硬。
每一次回应叶义康看似随意的问话,都需在脑中快速权衡。
他清楚地知道,这场“庆祝出院”的家宴,本质是一场验收,一场无声的宣告——
宣告他赵云笙,依然被牢牢绑定在叶家这艘船上,绑定在叶靖川的身边,履行着他的“责任”。
“云笙哥,”叶靖川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我出院了……以后,你是不是可以多陪陪我了?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一瞬间,餐桌上安静下来。
叶义康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赵云笙,等待他的回答。
那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千钧重量。
赵云笙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看着叶靖川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另一张淡漠疏离、此刻不知在何处的脸孔。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温和而略带疲惫的笑容:“当然。你好好休养,别想太多。”
叶靖川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虚弱的笑意。
叶义康也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筷子,气氛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和谐”。
只有赵云笙自己知道,这句承诺有多么言不由衷,像一根细刺卡在喉咙里。
晚餐后,叶义康以“让靖川早点休息”为由,让佣人送叶靖川回房。
他则对赵云笙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他走向书房。
该来的,总会来。
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旧书的混合气味。
叶义康在宽大的书桌后坐下,没有绕圈子。
“靖川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开门见山,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他很依赖你。他的情绪,他的健康,现在都系在你身上。”
赵云笙站在书桌前,身形挺拔,沉默着。
叶义康继续道,声音低沉而充满压力:“我知道,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之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带着施恩般的姿态,“但靖川经不起第二次折腾。赵云笙,我希望你明白,有些责任,一旦背上,就不是那么容易卸下的。”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赵云笙:“我需要一个明确的保证。对你,对我叶家,对靖川的未来……的一个保证。”
保证什么?
是承诺不再与李言之有任何牵连?
是承诺安心留在叶靖川身边?
还是……更进一步的,比如婚姻?
赵云笙感到一阵反胃。
他看着叶义康,这个曾经让他感到巨大压力和畏惧的男人,此刻在他眼中,那强硬的姿态下,似乎也透出了一丝属于父亲的、无能为力的疲惫,但这并不能抵消其控制欲带来的窒息感。
他忽然想起白天在李氏会议室里,自己拍案而起的那一刻。
那种挣脱束缚、不再退让的快意,虽然冒险,却无比真实。
而现在,他仿佛又回到了无形的牢笼里。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叶义康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肯屈就的坚硬:“叶先生,我会照顾好靖川,直到他真正康复。这是基于我们过往的情分和我个人的道义。”
他刻意停顿,清晰地划出界限:“但至于其他的‘保证’……抱歉,我无法给出超出我个人意愿和能力的承诺。感情的事,无法勉强,更无法作为交易的筹码。”
叶义康的脸色沉了下来,书房内的气压骤然降低。
他淡淡开口,每个字都淬着冷意:“跟靖川在一起,叶家的财富、叶家的资源、还有你那摇摇欲坠的‘盛世’,都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助力,真正扬帆起航。赵云笙,你要想清楚,真的要放弃这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