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29层无声滑开,镜面金属墙瞬间映出三个泾渭分明的剪影——
左侧,赵云笙身姿挺拔,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业界精英的冷峻轮廓;
右侧,凌天与周宁裹在起球的卫衣和磨白的牛仔裤里,脚边是那只饱经风霜、如同逃难标识的二十八寸行李箱。
“嘀——”智能门锁开启的蜂鸣刺破寂静,玄关感应灯次第亮起,冷白的光线倾泻而下。
周宁的帆布鞋在云母灰大理石地砖上打滑,他下意识揪住凌天胳膊,却摸到对方同样冷凉的手心。
挑高七米的客厅里,灰色月球陨石茶几正悬浮在波斯地毯上方。
“客房有地暖。”赵云笙解开袖扣的动作顿住——他看见周宁正用袖口偷偷擦拭刚摸过鎏金门把的手。
开放式厨房的恒温酒柜自动亮起,周宁盯着那些嵌着法文酒标的玻璃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塑料袋往岛台上一放:“给你带了老家腌的雪里蕻,放冰箱吗?”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那个印着“惠民超市”的红色塑料袋,在卡拉卡塔金大理石台面上刺目得像道新鲜伤口。
智能冰箱感应到人体温度嗡鸣开启,冷气涌出的瞬间,凌天看见自己拎着的塑料袋内侧凝结出水珠,正顺着“买一赠一”的促销贴纸缓缓下滑。
赵云笙沉默地将那袋雪里蕻放进冰箱深处,动作轻缓:“明天让阿姨做雪里蕻炒肉沫,很久没吃了。”
他转身拿出三只水晶杯,注入琥珀色的威士忌。背靠着冰冷的吧台,他点燃一支烟,目光穿透氤氲,直抵两人心底:“你们俩……是真不把我当朋友了,是吧?”
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空气里。
凌天的母亲重病在榻,他在二线城市一边挣扎求生一边侍奉床前,生活的重锤早已将他挤压得面目模糊。
周宁则被爱情彻底榨干——他视若珍宝的女友只将他当作提款机,他曾以为连命都可以交付,最终换来的却是人财两空,只剩一身狼藉的债务和破碎的自尊。
赵云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叩击一面蒙尘的鼓:“这套公寓,是合伙人以公司名义赠予我的,设计改造出自我手。你们看到的百达翡丽……”
他用指尖轻轻叩了叩冰冷的蓝宝石表镜,“这些高定西装……是商场上我不得不披挂的铠甲。”
他的目光扫过两张写满风霜的脸:“无论你们今天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骨子里,我依然是那个……需要你们每个人凑六千块钱,才能出去当交换生的赵云笙。”
周宁和凌天喉头滚动,记忆被猛地拽回那个燥热的暑假。
四人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汗流浃背地盘算着打工计划,只为凑齐那笔“巨款”。
他们曾嬉笑着自封“天使投资人”,那份赤诚的、毫无保留的情谊,是贫穷岁月里最闪光的金子。
后来赵云笙拿到奖学金,第一时间便将钱悉数归还。
从金钱上论,那点情义,早在得知凌天母亲重病、赵云笙默默汇去远超当年的款项时,就已两清。
“我也没那么高尚……”赵云笙深吸一口烟,火星在昏暗里明灭,“只是现在,我脚下这块地还算稳当,就想着能不能……给你们也搭把手,找个能立住脚的地方。今天我比你们站得高一点,我希望这高度能成为你们的台阶。”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坦诚:“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跌回泥里……也许,也需要你们伸手拉我一把……”
周宁猛地别过脸去,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再转回头时,眼圈通红,声音嘶哑破碎:
“赵云笙……我他妈……真后悔!操!我要把那点心思……用在正道上,用在兄弟身上……我他妈……就不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那个女人的名字,此刻像耻辱的烙印灼烧着他。
凌天的眼眶也湿润了,他重重抹了把脸:“我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说实话,来的路上……我就后悔了。我们……我们差点就掉头回去了……”
他声音哽咽,“可又想着,好多年没见了……怎么也得见一面。最后还是决定先过来看看。要是实在不合适,就逗留几天然后再回去……”
他抬起头,眼中燃起一种久违的光:“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留在江市!这辈子能有你们这样的兄弟……值了!死也值了!”
“对!咱一辈子的兄弟!”周宁激动地举起酒杯,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
三只水晶杯在空中清脆相撞,那声响,是隔阂碎裂的声音,是旧日情谊在现实的冰面上重新凿开的通路。
推心置腹后,无形的壁垒轰然倒塌。
拘谨消散,公寓里开始回荡起周宁咋咋呼呼的惊叹:“凌天!快过来看!这高级玩意儿怎么不出水啊?!”
声音穿透两层楼板,清晰传入二楼。
赵云笙的公寓是一座两层的复式结构。一楼是客厅、书房、开放式厨房和一个套间;二楼则仅有一个阳光大主卧、衣帽间和休息室。
赵云笙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他关上了房门,赤脚走向阳台,远处cbd的霓虹照亮了270度观景阳台……灯光在他脸上映出明暗交错的阴影,衬衫被远处吹来晚风鼓成欲飞的蝶。
那夜,赵云笙做了一个梦,梦里叶靖川用被热可可煨暖的皮肤,紧紧贴着他的大腿外侧,带来一阵阵灼人的战栗。
赵云笙解开第三颗衬衫纽扣的力度扯断了贝母扣,这个叶靖川总笑他像在拆炸弹的习惯动作,此刻双手摸到了一片虚空。
凌晨三点的落地窗将月光滤成淡蓝色雾霭,赵云笙惊醒时,左手正悬在另一个枕头上方,指尖残留着抓握空气的虚妄弧度。
智能家居系统感知到主人苏醒,自动调暗的夜灯在墙根流淌成琥珀色溪流。
两个月前在苏黎世市政厅的那个阳光大男孩还天真地问他:“如果我家里反对怎么办?”而那个说要带他私奔的人却在现实面前低头了。
赵云笙蜷缩着身体将被子盖过头顶,任由思念无声地击溃他。
直至远处江面渡轮的雾笛撕开夜幕,东方既白……他的手指不自觉描摹着某个记忆中的力度,被子深处那缕被呵出的水汽与记忆中少年后背的汗渍重叠成同样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