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台阶上的血迹尚未凝固,亡灵的腐臭气息却已被刚下的冷雨冲刷得淡了些。
凯特帝国皇帝伊森的金色披风在廊柱阴影里扫过最后一级台阶,那双总带着威严的眼眸此刻只剩疲惫。
刚刚,当理查德所变的亡灵怪物嘶吼着冲破魔法屏障、将这里变成炼狱时,他苦心经营三十多年的“贤君”牌坊,正随着穹顶的裂痕一点点崩塌。
“陛下需要静养。”
内侍总管低声驱散围拢的廷臣,却掩不住身后传来的哭嚎。
紫罗兰公爵霍巴斯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怀里抱着妻子的蕾丝手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原配夫人、年仅八岁的幼子、甚至最疼爱的孙子孙女,都在亡灵突袭中化作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当一袭象牙白法袍的少年在他面前躬身时,老贵族浑浊的眼中才泛起一丝暖意。
“感谢您的慰问,年轻的法师。”
霍巴斯的声音嘶哑得像揉皱的羊皮纸,“请问阁下是?”
“艾伦·冯·辛迪亚,魔法学院火系魔导士,世袭男爵。”
少年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瞳孔映着远处尚未熄灭的火光,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
霍巴斯的身体骤然僵住。
三百年前,他的先祖只是辛迪亚家族花园里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花匠。
是当时的辛迪亚家主,那位被誉为“帝国之矛”的传奇元帅,看中了他培育的花卉,不仅资助他进入皇家学院,还亲自举荐他担任皇帝书记官。
那段刻在家族纹章背面的恩情,曾是紫罗兰家族代代相传的荣耀。
直到一百五十年前的“血月政变”——当霍巴斯的曾祖父颤抖着将辛迪亚家族与南方领主的密信呈给皇帝时,这份荣耀就变成了缠绕百年的毒藤。
“辛迪亚的子孙……”
老贵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齿间弥漫。
他想起去年辛迪亚家族申请抚恤金时,自己是如何在朝堂上拍着桌子反对。
想起艾伦的父兄被战死边疆时,正是他力主不给抚恤金,理由是“指挥失误,丧师辱国。”
可眼前这张脸,分明带着辛迪亚家族特有的清冷轮廓,眼神却干净得像未被玷污的晨露。
“公爵大人?”
艾伦微微偏头,仿佛没察觉对方瞬间冰封的表情。
“亡灵法术残留着黑魔法波动,我已联系学院和伟大的圣光教廷一起成立专项调查小组。您知道最近有哪位贵族接触过禁忌古籍吗?”
霍巴斯猛地回神,冷汗浸湿了丝绸衬衫。
他怎么忘了,这小子是魔法学院最年轻的魔导士,是连宫廷法师阿提拉都赞不绝口的天才。
若让他查下去……老贵族强迫自己挤出笑容。
“或许……钢铁侯爵的长子上周从黑市买过几本古籍?”
艾伦的目光掠过不远处正抱着儿子衣服痛哭的钢铁侯爵,又转向蜷缩在角落、用手帕捂着脸的荆棘伯爵夫人。
她唯一的女儿,那位以可爱闻名,此刻恐怕正躺在停尸房的铅棺里。
少年依次上前慰问。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从人群边缘炸开。
财政大臣菲尔普斯瘫坐在地,这位素来以冷静着称的文官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怀里紧紧搂着染血的发带。
那是他女儿参加圣咏比赛时戴过的头饰。
“安雅……我的安雅……”
菲尔普斯的公文袋散落在脚边,羊皮卷轴混着破碎的羽毛笔滚了一地。
他猛地抓住身旁廷臣的衣领,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耳朵上。
“是我害死了她!我该带她去乡下避难的!都是我的错!”
当有人试图扶他起身时,他突然甩开对方的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亡灵!那些亡灵在看着我!它们要来抓我了!”
廷臣们的劝慰如同投入漩涡的石子,菲尔普斯的哭喊反而愈发凄厉。
荆棘伯爵夫人不忍地别过头,霍巴斯则攥紧了拳头。
这位财政大臣前几天还在议会为军费预算据理力争,此刻却成了失魂落魄的疯癫者。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艾伦已悄然走到菲尔普斯面前。
少年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泛起柔和的银蓝色光晕。
当那光芒触碰到菲尔普斯眉心时,文官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下来。
银蓝光晕顺着艾伦的指尖流淌,在菲尔普斯周身形成半透明的茧,那些因恐惧而扭曲的肌肉渐渐舒展,狂乱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谢谢您……”
菲尔普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沙哑却已平静。
“我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周围响起低低的惊叹。
艾伦收回手,银蓝光晕在他掌心凝成细碎的光点,随即消散。
“安神咒。”
他轻声解释,蓝宝石般的瞳孔扫过在场所有人。
“魔法学院已与圣光教廷取得联系,教廷的支援部队将在黎明时分进驻帝都。”
少年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以辛迪亚家族的名义起誓……三天之内,定将幕后操纵亡灵的黑魔法师绳之以法!”
太阳的光恰好穿透云层,照亮少年白色法袍上暗绣的家族徽记。
那团沉寂了百年的石楠花纹章,此刻仿佛正随着他的话语重新盛开起来。
廷臣们交换着震惊的目光,连霍巴斯都暂时忘却了恩怨,望着艾伦的背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一定要将那死灵法师碎尸万段!”
荆棘伯爵夫人抓住艾伦的手腕,珍珠手链勒得他生疼。
周围的贵族纷纷附和,看他的眼神变成了“希望”。
教廷通报艾伦在这次亡灵袭击中据说救下十多位贵族子女。
现在又以安神咒平定财政大臣狂乱的少年法师,正以“复仇者”的姿态,收割着他们的信任。
只有艾伦自己知道,理查德变成的死灵怪物的胸膛里,烙印着他的意志。
紫罗兰家族、钢铁侯爵、荆棘伯爵……所有在辛迪亚家族落难时落井下石的名字,都被他写进了献祭名单。
至于那文官财政大臣菲利普斯,只能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了,没事别去这几家送人头。
母亲临终前咳着血说“别报仇”的模样还在眼前,可当他在南方自家领地时遇到那种落井下石和那份被驳回的抚恤金文件时,某种东西就在他心里彻底腐烂了。
艾伦站在大殿上口袋里的青铜怀表轻轻震动,里面藏着母亲的遗物。
半张泛黄的家族画,画片上的辛迪亚家主威廉正温柔地给年幼的儿子整理衣领。
“不是他们亲手做的,但他们享受了背叛的红利。”
艾伦轻轻摩挲着怀表盖,心里沉思。
“艾伦阁下,伊莉莎公主请你去救救她弟弟。”
一个侍女跑过来焦急地说道。
“好,马上就来。”
少年温柔的话语让人一暖,他整了整法袍,离开了哀鸿遍地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