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景阳宫,后院温室的水稻已抽穗,浅黄的稻花在风里散着淡香。闻咏仪坐在正厅的窗边,指尖划过案上堆叠的册页——这是五十名宫女上岗满一周后,送来的第一份“各宫动态报告”。春桃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里面装着几封标注“重点”的密报,神色比往日多了几分凝重。
“娘娘,这是永和宫柳芽姑娘送来的,还有咸福宫赵小宛姑娘的,都提到了‘异常’。”春桃将木盒递上前,压低声音,“其他姑娘的报告多是‘份例无误’‘往来正常’,只有这两封,需要您仔细看看。”
闻咏仪打开木盒,先取出柳芽的报告。浅黄的纸页上,字迹工整清秀,每一处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五月十二日夜,戌时三刻,永和宫后角门有妇人入内,身着青色披风,帽檐缀狼皮(西北常见样式),由德妃贴身宫女引至内殿,闭门约一个时辰。期间隐约闻‘将军’‘十四阿哥’‘军权’‘支撑’等词,亥时一刻,妇人从角门离去,乘一辆无标记乌篷车。忠心符未发热,无隐瞒。”
“德妃……胤禵……”闻咏仪指尖顿在“军权”二字上,眉梢微蹙。德妃是胤禵生母,如今胤禵在西北领兵,正是需要军权支撑的时候,深夜见西北将领家眷,意图不言而喻。她想起之前康熙曾提过,西北将领中有人向胤禵示好,当时只当是寻常上下级往来,如今看来,德妃竟在暗中推波助澜。
接着,她翻开赵小宛的报告。赵小宛被派往咸福宫后,因算术好,常被借去内务府协助核对纺织业账目,报告里便多了几分内务府的细节:“五月初十、十三日,胤禩府中太监李玉(左脸有黑痣,穿灰布袍)两度入内务府,避开账房众人,与主事张全在偏院交接。十三日交接时,见李玉递出蓝色封皮册页,张全接过时神色慌张,低声说‘八爷交代的……得改改……’。后查纺织业上月账目,发现‘江南织锦’利润栏有涂改痕迹,已抄录原迹附后。忠心符未发热,无隐瞒。”
“篡改纺织业利润账目……”闻咏仪拿起报告后附的账目抄录,见“江南织锦”原利润写着“三千两”,被改成了“一千五百两”,涂改的墨迹与原笔明显不同。胤禩素来以“贤王”自居,暗中却让府中太监勾结内务府改账目,想来是想将克扣的利润纳入私囊,或是用于拉拢朝臣——纺织业利润丰厚,每月克扣的银子,足以支撑他府中庞大的开销与应酬。
春桃在一旁轻声道:“娘娘,柳芽姑娘还说,永和宫最近采买的‘西北特产’比往常多了三倍,都是些人参、皮毛,说是‘给十四阿哥寄去’,可每次都用的是‘家眷私递’的渠道,没走驿站;赵小宛也发现,张全最近常去胤禩府赴宴,回来后对纺织业账目格外上心,连小吏核对都要亲自盯着。”
闻咏仪点点头,将两份报告与账目抄录仔细整理,又取出一张素笺,将德妃与胤禩的异动分条列出,只客观陈述事实,不添加任何主观判断——她深知,帝王最忌旁人挑拨皇子关系,只需将证据呈递,由康熙自行决断。
整理完毕后,她取来火漆印,将密报与素笺一同封入信封,印上“景阳宫秘呈”的印记。“春桃,备轿,去养心殿。”她起身道,“陛下此时应刚处理完前朝政务,正好有空。”
养心殿内,康熙刚批完西北送来的军报,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太监来报“咏贵妃求见”,他愣了愣,随即笑道:“让她进来,正好尝尝新贡的雨前龙井。”
闻咏仪走进殿内,见康熙面前的案上还摊着军报,便先行了礼,将密封的信封递上前:“陛下,臣妾今日来,是有两桩‘后宫与前朝相关’的异常事,需呈给陛下过目。”
康熙接过信封,见印着“景阳宫秘呈”,便知是重要之事,当即拆开。他先看柳芽的报告,指尖划过“西北妇人”“军权”等词,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再看赵小宛的报告与账目抄录,看到“涂改痕迹”“八爷交代的”,眉头皱得更紧,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纸页。
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响。康熙将密报反复看了两遍,抬头看向闻咏仪,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这些消息,都是你派去的宫女查出来的?”
“是。”闻咏仪躬身回道,“她们按之前定下的规矩,每周提交各宫动态报告,遇到异常便详细记录,臣妾核实过她们的忠心符无异常,确认无隐瞒或捏造,才敢呈给陛下。”
康熙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梧桐树。五月的梧桐叶已长得茂密,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想起前日胤禩还在朝堂上奏请“整顿纺织业,增加国库收入”,转头就派人改账目;想起德妃总在他面前说“胤禵在西北辛苦,望陛下多照看”,暗地里却联络将领争军权——这些事,若不是闻咏仪的宫女发现,他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好……好一个‘后宫信息网’。”康熙转过身,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又有几分后怕,“若不是你,朕还不知道,这后宫与前朝的勾连,竟已到了这般地步。德妃为胤禵争军权,胤禩改账目谋私利,若是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闻咏仪轻声道,“臣妾呈这些消息,并非想挑拨皇子与陛下的关系,只是觉得,这些异常若不及时察觉,恐会影响朝局稳定。宫女们只是记录事实,具体如何处置,全凭陛下决断。”
康熙点点头,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密报上批了“阅”字,又对太监道:“传朕旨意,命暗卫去查永和宫接触的西北妇人身份,以及内务府主事张全与胤禩府的往来;再将纺织业上月账目调来,由户部重新核对——此事需隐秘,不可声张。”
太监领旨退下后,康熙看着闻咏仪,眼神里满是信任:“咏仪,你这张‘网’织得好。后宫是朕的家,前朝是朕的国,家不安则国不宁。有你这张网盯着后宫的动静,朕才能少些后顾之忧,专心处理前朝与民生之事。”
闻咏仪屈膝谢恩:“陛下谬赞,臣妾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宫女们能及时发现异常,也是因为陛下当初准了臣妾选拔她们的奏请——她们都是从女学出来的姑娘,忠心可靠,又懂识字记账,才能担此重任。”
“女学……”康熙若有所思,“当初你办女学,有人说‘无用’,如今看来,不仅有用,还用处极大。河南救灾靠女学的识字能手,后宫安稳靠女学的宫女,往后,这女学还得继续办下去,再多培养些有用的姑娘。”
两人又聊了片刻,闻咏仪见康熙神色渐缓,便起身告辞——她知道,帝王处理这类事需独自斟酌,不宜久留。离开养心殿时,夕阳正斜照在御道上,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为这场“秘报呈君”画上一个安稳的句号。
回到景阳宫时,春桃已在宫门等候,见她回来,连忙上前询问:“娘娘,陛下怎么说?”
“陛下已命暗卫去查,还让户部重新核对纺织业账目。”闻咏仪笑着点头,“另外,陛下还夸了咱们的‘信息网’,说有这张网在,后宫能安稳不少。”
春桃闻言,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太好了!这下姑娘们的努力没白费!刚才还有几个姑娘派人来问,说这周的报告要不要多写些细节,奴婢跟她们说,按之前的规矩来就好。”
“嗯,就按规矩来。”闻咏仪走进正厅,看着案上剩余的报告,“除了德妃和胤禩的事,其他姑娘的报告都很正常,说明后宫大部分地方还是安稳的。咱们这张网,不是为了‘抓错’,而是为了‘防错’——只要能及时发现异常,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就是最大的用处。”
她走到窗边,看向后院的温室。夕阳下,金黄的稻穗泛着光,像一片温暖的海洋。她忽然想起在河南时,沈知夏说“稻子种在地里,要常照看才不会生虫”,如今后宫这张“信息网”,也像一片稻田,需要宫女们细心“照看”,才能及时发现“虫害”,让这片“稻田”始终保持安稳与清明。
夜色渐浓,景阳宫的灯次第亮起。春桃将整理好的报告收进木盒,宫女们送来的“各宫动态报告”整齐地叠放在案上,每一本都写满了细致的记录。闻咏仪坐在灯前,翻开一本普通宫女的报告,上面写着“钟粹宫本周份例无误,无异常人员往来,宫女们私下议论‘温室稻种要推广到江南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便是她想要的安稳,既有对异常的警惕,也有对民生的期盼。
后宫的信息网,此刻已彻底掌控在她手中。这张网,没有刀刃,却比刀刃更能守护安稳;没有声响,却比声响更能洞察人心。而闻咏仪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这张网还会随着宫女们的坚守与努力,变得更加细密、更加牢固,为后宫的安稳,为朝局的稳定,为天下的民生,默默编织出一片坚实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