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上书房,课后的喧闹总比上课时多几分活气。银丝炭在炭盆里烧得噼啪作响,热气裹着墨香飘在空气中,几个年纪稍长的皇子围在窗边,讨论着昨日康熙召胤宸入宫的事,语气里有好奇,也有藏不住的攀比。
胤禵攥着手里的《孙子兵法》,指尖把书页捏出了褶皱。他今年十岁,在皇子中算年纪稍长的,又跟着兵部侍郎学过些战术,向来觉得自己比弟弟们强些。可昨日胤宸因“纠正水利图”被康熙召见,还得了夸赞,连张太傅都对他另眼相看,这让胤禵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才五岁的小屁孩,不过是运气好读了本古籍,凭什么出风头?
“四弟(注:胤宸排行第五,此处为胤禵故意拉近辈分却暗含轻视),”胤禵转身走到胤宸桌前,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皇子都能听见,“昨日父皇召你,想必是觉得你懂水利吧?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胤宸刚把《秦代水利考》收好,抬头看向胤禵,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五哥(胤禵排行第十四,此处为胤宸按规矩称呼)想问什么?”
“你既然懂水利,那肯定知道黄河的事吧?”胤禵双手抱胸,下巴微微抬起,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每年黄河汛期,下游堤坝总被冲垮,淹死的百姓、淹掉的田地不计其数。你说说,这黄河汛期该怎么固堤?要是连这个都答不上来,那之前纠正水利图,怕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这话一出,周围的喧闹瞬间停了。皇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胤宸身上,有看热闹的,也有等着看他出丑的——黄河汛期固堤是朝廷多年的难题,工部的老臣都要反复商议,一个五岁孩子怎么可能懂?
胤宸放下手中的书,缓缓站起身。他个子比胤禵矮半个头,却站得笔直,小小的身子里透着一股不容轻视的沉稳。炭火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像藏着一汪平静的水,只等着找到合适的出口,便能倾泻出答案。
“五哥说的是黄河下游的‘悬河’之困吧?”胤宸先点出黄河的核心问题,声音清晰而平稳,“黄河因中游流经黄土高原,泥沙含量极高,到了下游流速变缓,泥沙淤积,河床逐年抬高,形成‘地上河’,一到汛期,水流湍急,堤坝便容易溃决。这固堤之法,《汉书·沟洫志》里早有记载,并非无章可循。”
胤禵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引用古籍。他强撑着面子,哼了一声:“别光说古籍,有本事把具体法子说出来!总不能让百姓等着看你背书本吧?”
“《汉书·沟洫志》载:‘自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岁因以数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上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于是上以用事万里沙,则还自临决河,湛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已下皆负薪窴决河。’”胤宸背诵原文时,语气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始终看着胤禵,“这里说的是汉武帝时黄河瓠子决口,用‘负薪填决’之法堵口,再用‘竹楗’固堤——取淇园的竹子,削成尖桩,打入堤基,再填以草土,既能防冲,又能减缓泥沙淤积。”
他顿了顿,走到窗边的空白墙壁前,拿起一根炭笔,快速画了个简单的堤坝剖面图:“黄河下游固堤,关键在‘防冲’与‘排沙’。第一步,堤基要用竹楗或石桩加固,像给堤坝打了‘地基’,免得汛期水流把堤脚冲垮;第二步,堤坝外侧要铺一层石板或夯土,减少水流对堤身的冲刷;第三步,在堤坝内侧挖‘导流沟’,把部分汛期水流引到下游,减轻主堤压力;第四步,每年非汛期要‘清淤’,把河床淤积的泥沙挖走,降低河床高度,从根本上减少溃决风险。”
炭笔在墙上划过,画出的竹楗、石板、导流沟清晰明了。周围的皇子们都凑了过来,连之前看热闹的都忍不住点头——这些法子听起来具体可行,不像随口编造的。
胤禵的脸色渐渐变了。他原本以为胤宸只会背几句古籍,却没料到他不仅能说出具体方法,还能画图解释,甚至连“防冲”“排沙”的逻辑都讲得清清楚楚。他张了张嘴,想再挑点毛病,却一时想不出该问什么。
“五哥,”胤宸放下炭笔,转身看向胤禵,语气里没有丝毫炫耀,只有认真,“《汉书·沟洫志》还说,‘水之为害,由乎势也;治?之道,在顺其势。’黄河固堤不是只靠硬堵,还要顺着水流的势头,既要挡住洪水,也要给洪水找‘出路’。去年工部奏报说,黄河下游有几处堤坝越修越高,却没清淤,结果汛期还是溃决了,就是因为只懂堵,不懂疏。”
这番话像是一记耳光,打在了胤禵脸上。他之前听兵部侍郎说过“黄河溃决”的事,却只知道“要修堤”,从没想过“疏淤”“导流”这些细节。现在被胤宸点破,他连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只能僵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说得好!”张太傅不知何时从后堂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汉书》,脸上满是赞赏,“胤宸这番话,既引古籍为证,又结合当下实际,比不少官员的奏报都周全!‘治水顺其势’,这六个字,正是黄河固堤的关键。胤禵,你要多向你弟弟学习,治学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不能只想着挑毛病。”
胤禵被张太傅点名批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是,学生知错了。”
周围的皇子们也不再看笑话,反而围到胤宸身边,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四弟,那清淤该怎么清啊?”“导流沟要挖多宽才行?”胤宸耐心地一一解答,语气依旧沉稳,偶尔还会引用几句古籍,让皇子们听得心服口服。
炭盆里的银丝炭还在烧着,热气把上书房里的微妙张力渐渐驱散。胤禵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弟弟们围住的胤宸,心里既不服气,又有些不得不承认的敬佩——这个五岁的弟弟,或许真的懂水利,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胤宸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抬头看向窗外。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墙上的堤坝剖面图上,那些简单的线条,仿佛变成了真正的黄河堤坝,挡住了汛期的洪水,护住了下游的百姓。他知道,这一次辩堤,不仅让胤禵哑口无言,更让其他皇子认可了他的学识——这正是他“主学术+水利”的必经之路,也是同盟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