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静思院,像被一层薄雪裹了层糖霜。院中的石榴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几个风干的果子,却因廊下挂着的红灯笼,添了几分暖意。女学的正殿里,六个炭盆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映在糊着细棉纸的窗上,将里面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灵瑶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袄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却没像往常那样蹦跳,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案前。案上摊着一本泛黄的《武周女杰传》,旁边放着一支磨得圆润的炭笔,还有一小碟用温水泡着的枣干——这是她特意让奶娘准备的,给听课的人润嗓子用。
“刘姐姐,李姐姐,你们来啦!”看到李答应和刘常在走进来,灵瑶连忙起身,声音里带着孩童的鲜活,却又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周到。她知道,这两位低位嫔妃是最早报名来女学听课的,李答应无子嗣,刘常在出身低微,在后宫里向来没什么话语权,正是她要拉拢的“自己人”。
紧随其后的,还有五个宫女,都是浣衣局、御膳房里识字不多却肯干的,为首的正是之前跟胤珩说过徭役苦的刘宫女。她们手里都捧着灵瑶上次分发的《千字文》,衣角还沾着晨起的霜气,却一个个眼里亮着光,小心翼翼地找位置坐下,生怕打扰了旁人。
“今日咱们不讲《千字文》,来讲讲‘女杰’的故事。”灵瑶等众人坐定,走到殿中央,像个小先生似的清了清嗓子。她抬手拿起案上的《武周女杰传》,指尖落在“武曌”两个字上,眼神不自觉地沉了沉——那是她自己的名字,是刻在灵魂里的印记。
“这位武曌姐姐,是前朝的女皇帝。”灵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她年轻时,也曾在后宫里待过,那时她位份不高,却敢给皇上提建议,后来还做了很多让百姓说好的事。今天咱们就讲她当年提的‘建言十二事’,里面好多话,都跟咱们现在的日子有关系。”
李答应闻言,悄悄坐直了身子。她在后宫待了三年,从未有人跟她说过“女子也能给皇上提建议”,更别说“做女皇帝”了,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灵瑶翻开书,找到“建言十二事”的段落,轻声念道:“第一事,‘劝农桑,薄赋徭’——就是说,要鼓励百姓种地,少收些赋税,让大家能吃饱饭;第二事,‘息兵戈,以道德化天下’——能不打仗就不打仗,用道理教化人,别让百姓受苦;第三事,‘广言路,杜谗口’——要让大家有话说,别让那些说坏话的人挡了言路……”
她念到“薄赋徭”时,特意顿了顿,看向刘宫女:“刘姐姐,你之前说浣衣局的姐姐们月休少、工钱低,这不就是‘赋徭重’吗?武曌姐姐当年提‘薄赋徭’,就是想让干活的人能多歇歇、多拿些钱,咱们现在不也盼着这样吗?”
刘宫女猛地抬起头,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攥着衣角,声音带着哽咽:“回小主子的话,咱们浣衣局的姐姐们,冬天里手冻得拿不住皂角,也得接着洗,要是洗慢了,管事的还会骂……要是真能像武曌姐姐说的那样,多歇一天,多拿几文钱,就好了。”
“会的。”灵瑶看着她,眼神坚定,像在承诺,“武曌姐姐能做到,咱们也能。咱们先把这些道理听懂了,将来有机会,就能跟上面说咱们的难处。”
刘常在这时也忍不住开口:“小主子,我……我想给家里写封信,可我识字不多,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要是能学会写字,是不是就能把家里的难处也写下来,让皇上知道呀?”
“当然能!”灵瑶笑着点头,走到刘常在身边,把自己的《武周女杰传》递过去,“你看,武曌姐姐当年也不是一开始就识字很多,她也是慢慢学的。咱们女学往后就加‘写信课’,我教你们写‘家信’‘诉求信’,将来你们想跟皇上说什么,就能自己写下来,不用再怕没人传消息了。”
殿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李答应问“能不能学算工钱,免得被管事的克扣”,刘宫女问“能不能学些讲道理的话,下次管事的骂的时候,能跟他辩一辩”,灵瑶都一一应下,说会把这些内容加到后续的课程里。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意,连窗外的寒风,似乎都没那么刺骨了。
而此刻的翊坤宫,却是另一番景象。
宜妃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串东珠手链,眼神却冷得像冰。她的侍女翠儿正站在旁边,低声禀报着从静思院传来的消息:“……听说灵瑶小主子今天没教《千字文》,而是讲了前朝女皇帝武曌的事,还说什么‘广言路’‘薄赋徭’,底下的李答应、刘常在听得可热乎了,连浣衣局的宫女都敢提‘要工钱’的事了。”
“哼,教宫女学‘干政’,还敢提‘广言路’,她倒是好大的胆子。”宜妃冷笑一声,抬手将东珠手链扔在案上,珠子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殿里格外刺耳,“一个五岁的小丫头,不好好待在宫里玩 dolls,学什么‘女皇帝’?还不是闻咏仪在背后教的!想借着女学拉拢那些低位嫔妃和宫女,扩她的势力,真当宫里没人看得出来?”
翠儿连忙上前,给宜妃续上一杯热茶:“娘娘说得是,闻皇贵妃这步棋走得阴,借着‘教识字’的由头,实则是在收人心。那些低位嫔妃和宫女,本来就对娘娘您和德妃娘娘有怨言,现在被灵瑶小主子这么一挑唆,怕是往后更要跟景阳宫那边亲近了。”
“亲近又如何?”宜妃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杯中的茶沫,眼神里满是不屑,“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一个宫女,还想跟管事的辩理?一个低位答应,还想给皇上写信?真是痴心妄想。”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沉了下来:“你去盯着静思院,往后灵瑶讲什么、哪些人去听课、课后她们说什么,都一一记下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教宫女学‘干政’,早晚得出事,到时候,不用咱们动手,皇上也不会饶了她们。”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翠儿躬身应道,悄悄退了出去。
翊坤宫的炭盆烧得比静思院还旺,却依旧驱散不了宜妃心头的寒意。她看着窗外飘落的细碎雪粒,想起闻咏仪最近在后宫推行的份例透明化,想起胤宸提的水利方案,再想起如今灵瑶办的女学,心里的忌惮像藤蔓一样疯长——这个闻咏仪,还有她的孩子们,怕是要把后宫的天,翻过来了。
而静思院的正殿里,课程还在继续。灵瑶正教大家写“徭役”“工钱”“休息”这几个字,李答应学得认真,虽然笔画有些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用力;刘宫女把写好的字小心翼翼地折起来,说要带回浣衣局,给姐妹们看看。
灵瑶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她知道,宜妃肯定会盯着这里,肯定会说她“教干政”,可她不怕。武曌当年就是从拉拢底层开始,一步步走到高位的,她现在做的,不过是沿着那条路,慢慢走下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却给静思院盖了一层洁白的毯子,像是在守护着这里的暖意与希望。灵瑶拿起案上的《武周女杰传》,轻轻摩挲着封皮,在心里默念:“放心吧,我会把你的愿望,一点一点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