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的辰时末,景阳宫西偏殿的晨光已爬上紫檀木书桌,将摊开的《女诫》书页染成暖金色。青禾还跪在地上,额头的红痕格外显眼,双手攥着衣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方才灵瑶的话像块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满脑子都是“质疑先贤”“大逆不道”的罪名。
闻咏仪走上前,伸手轻轻扶起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草的素色手帕,递到她面前:“先擦擦汗吧,看你吓的。”她的声音温和,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带着几分理解,“灵瑶才两岁,只是把心里的好奇说出来,并非有意妄言。《女诫》是班昭所着,确实是后宫女子的规训,但前人的话并非句句都要照搬——女子能生出疑问,说明她在思考,不是一味盲从,这怎么会是坏事?”
青禾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额头的汗和眼角的泪,声音依旧带着颤:“可……可宫里的规矩不是这样的。若是被太后或是其他娘娘知道,说咱们景阳宫‘教女无方’,质疑先贤,那可怎么办?奴婢……奴婢担不起这个责任。”
“有本宫在,轮不到旁人来定景阳宫的罪。”闻咏仪的语气沉了沉,却依旧平稳,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你继续教灵瑶读《女诫》,不用刻意回避‘才’与‘德’的话题。她若是再问起‘女子为何不能读书议事’,你若答不上来,便来问本宫,不用怕。”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砸在青禾的心上。她抬头看向闻咏仪,见她眼神坚定,没有半分犹豫,终于松了口气,躬身道:“谢娘娘恩典!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女诫》,轻轻拍掉书页上的灰尘,重新站回灵瑶身边,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安稳。
巳时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庭院里桂花的清浅香气,拂过灵瑶的发梢。小家伙还站在书桌旁,小手紧紧抓着闻咏仪的裙摆,刚才青禾的慌乱让她有些不安,黑亮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怯意,时不时抬头看向闻咏仪,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做错”。
闻咏仪走到灵瑶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这个动作让灵瑶瞬间放松下来,小手主动伸过去,攥住了她的手指。闻咏仪轻轻回握,指尖传来女儿温热的触感,声音放得更柔:“灵瑶刚才没说错,女子也能读书,也能做大事。母妃给你讲两个厉害的女子,好不好?”
灵瑶立刻点头,眼睛亮了起来,连刚才的怯意都散了大半:“好!要像母妃一样厉害的吗?”
“比母妃还厉害呢。”闻咏仪笑了笑,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缓缓道,“商朝的时候,有位妇好娘娘,她不仅是商王的王后,还会带兵打仗。那时候有外族来欺负商朝,妇好娘娘就穿上铠甲,骑着战马,带着士兵去打仗,打了好多胜仗,帮商王守护了好多百姓和土地。”
她顿了顿,见灵瑶听得入迷,又继续说:“还有汉朝的班昭娘娘,她就是写《女诫》的班昭。你以为她只写了《女诫》吗?不是的——她的哥哥班固写《汉书》,没写完就去世了,班昭娘娘就接着写,把《汉书》补完整了。后来皇帝觉得她有才华,还请她当宫里娘娘和公主的老师,教她们读书写字。”
“哇!”灵瑶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小手攥得更紧了,连忙追问,“那她们也读过《女诫》吗?她们能像皇阿玛那样,在大殿上跟大臣们议事吗?”
“妇好娘娘没读过《女诫》,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女诫》呢。”闻咏仪耐心解释,“但她能跟商王一起商量打仗的事,比很多大臣都有主意;班昭娘娘虽然写了《女诫》,却没被‘女子无才便是德’困住,她不仅读书,还能帮皇帝做事。”
她看着灵瑶满是向往的眼神,轻声问道:“你若想学,母妃不只教你读《女诫》,还教你读《史记》《汉书》,里面有好多像妇好、班昭这样厉害的女子。咱们还能认书里的图,看妇好娘娘打仗的样子,看班昭娘娘写书的样子,好不好?”
“好!太好了!”灵瑶猛地跳起来,小短腿在地上蹦了两下,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眼神却比刚才更坚定,像淬了光的小星星,“我要学!我也要像妇好娘娘那样,带兵打仗,保护母妃和灵玥妹妹;还要像班昭娘娘那样,读好多书,帮皇阿玛做事!”
她说着,伸手抱住闻咏仪的脖子,小脑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软乎乎的触感带着孩童的温度,蹭得闻咏仪心都化了。“谢谢母妃!母妃最好了!”
闻咏仪抱着女儿,感受着她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的活力,心中悄然定下一个决心:后宫的规矩再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枷锁再重,她也要护着灵瑶的这份“不一样”。不能让女儿像从前的女子那样,被规训困住天性,明明有才华,却只能困在内宅,连“想做大事”的念头都不敢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春桃的脚步声,她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躬身禀报:“娘娘,内务府刚把您前几日要的《史记》和《汉书》送来了,是带插图的版本,奴婢已经放在书房的书架上了。”
闻咏仪抱着灵瑶站起身,眼中满是笑意:“正好,下午咱们就去书房,母妃教你认《史记》里妇好娘娘的图,好不好?”
“好!”灵瑶欢呼一声,从闻咏仪怀里滑下来,拉着她的手就往殿外走,“咱们现在就去好不好?我想现在就看!”
闻咏仪被她拉着,脚步轻快,回头对青禾道:“今日教读到这里,你也歇会儿吧,下午再接着教。”青禾躬身应“是”,看着母女俩的背影,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她忽然觉得,跟着这样一位“不一样”的贵妃,教一位“不一样”的公主,或许不是坏事。
阳光透过殿门,洒在母女俩相握的手上,温暖而坚定。闻咏仪知道,灵瑶的“不一样”或许会引来更多流言和麻烦,比如宜妃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她能护着女儿的这份初心,教她读书,引她明辨是非,灵瑶将来定能成为真正“厉害”的女子,不辜负这份难得的天赋。
书房的方向,书架上的《史记》《汉书》正静静躺着,书页间的插图,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去翻开属于她的“女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