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永和宫,总比别处多几分清寂。廊下的炭火盆只烧了半盆银丝炭,橘红的火光弱得照不亮青砖上的纹路,连殿内的龙涎香都透着淡淡的疏离——德妃素来喜静,又不善钻营,在后宫里虽育有胤禵和胤祚两位皇子,却远不如闻咏仪得康熙宠信,宫苑的用度也比景阳宫差了一截。
德妃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海棠枝上,眉头微蹙。方才李德全身边的小太监悄悄来报,说御花园偏殿的沙盘推演上,胤禵又输给了胤睿,康熙还夸胤睿“有汉武之风”,连兵部都按胤睿的三策去准备了。更让她心惊的是,小太监还提了一嘴,闻咏仪上月递的“联哈萨克制准噶尔”奏折,竟与胤睿的策论如出一辙。
“额娘。”
胤禵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几分闷闷的底气。他刚从上书房回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手里攥着那本“准噶尔战法秘录”,纸卷边缘都被捏得发皱——上午康熙的夸赞还在耳边,胤睿被众皇子围着请教战术的场景,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进来吧,把披风脱了,别冻着。”德妃的声音温和,却没抬眼,依旧捻着佛珠,“来人,给阿哥倒杯热参茶。”
胤禵走到软榻旁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参茶,却没喝,只是盯着杯底的茶叶:“额娘,您找我来,是为了上午沙盘推演的事吧?”
德妃这才抬眸,目光落在儿子紧绷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听说,你又输给胤睿了?还被皇上夸他‘有汉武之风’?”
胤禵的脸瞬间涨红,放下参杯,语气带着不服:“不是我打不过他!是他的战术太怪了,又是联哈萨克,又是练水军,还引什么《汉书》……额娘,您说,他才五岁,怎么会懂这么多?”
“他懂不懂,不重要。”德妃打断他,指尖的佛珠转得快了些,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重要的是,他背后站着谁。”
胤禵愣了一下:“背后站着谁?不就是闻贵妃吗?”
“你知道就好。”德妃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扫过殿内的宫女,见她们都退到了廊下,才继续说,“闻贵妃现在多受宠?景阳宫的份例是各宫之最,皇上三天两头就去;她递的奏折,皇上虽没明着准,却让兵部留着参考;胤宸能入文渊阁查古籍,胤睿能在御花园跟皇上谈战术,这哪是单单‘孩子聪慧’就能成的?”
她顿了顿,拿起案上的一张宣纸,上面是小太监抄录的闻咏仪奏折片段,指着“联哈萨克、控西域水路”几个字:“你看,闻贵妃上月就提了‘联哈萨克制准噶尔’,今日胤睿就说‘联哈萨克断准噶尔左翼’;闻贵妃提‘西域水路可制敌’,胤睿就说‘练楼船水军控塔里木河’。这哪是巧合?分明是闻贵妃提前教好的!”
胤禵的眼睛猛地睁大,拿着宣纸的手微微发抖:“您是说……胤睿的战术,都是闻贵妃教的?他自己根本不懂?”
“是不是他自己懂,不重要。”德妃再次强调,语气里带着几分警示,“重要的是,皇上愿意信他,愿意给景阳宫这个面子。你以为你输给的是胤睿?你输给的是他背后的闻贵妃,是景阳宫现在的势头。”
“可……可我不服!”胤禵攥紧拳头,指甲都快嵌进掌心,“凭什么他有额娘教,我就只能自己翻资料?凭什么他的策论就能被皇上看重,我的就不行?”
“傻孩子。”德妃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神里满是无奈,“后宫不比上书房,不是‘有本事就能赢’。闻贵妃懂皇上的心思,知道皇上想平西北,想仿汉武拓疆,所以她教胤睿说的话,递的奏折,都正好戳在皇上心坎上。咱们呢?我不懂军事,你阿玛又不常来永和宫,咱们跟景阳宫争,不是自讨没趣吗?”
她看着胤禵不服气的样子,又补充道:“听额娘的话,往后别跟胤睿争了。他要推演战术,你就看着;他要被皇上夸,你就听着。别去凑那个热闹,也别去质疑他,免得惹皇上不高兴,还让闻贵妃记恨咱们。”
胤禵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眼眶有点发红。他知道额娘说得对,后宫的弯弯绕绕,他虽不懂,却也明白“得宠”的重要性。可一想到胤睿那些“怪异”的战术,想到自己熬夜背资料却还是输,心里的不甘就像潮水般涌上来。
“额娘,我知道了,我不跟他争了。”胤禵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可我想知道,他到底是真懂战术,还是只靠闻贵妃教。我想看看,他的那些战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德妃看着儿子眼底的执拗,没有反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想看可以,但要藏好心思,别让人发现。他看的书,接触的人,跟谁说话,都悄悄记着,别声张。记住,在宫里,‘藏拙’比‘争强’更重要。”
“嗯,儿臣记住了。”胤禵重重点头,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心里的寒意——他不想就这么认输,就算不跟胤睿争,也要弄明白,那些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的战术,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宫女重新添了炭火,盆里的火光亮了些,映得殿内的影子忽长忽短。德妃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指尖的佛珠又转了起来——她只盼着儿子能安稳长大,别卷入后宫的纷争,可景阳宫的势头越来越盛,胤宸、胤睿的才华越来越显眼,这场“不争”,又能维持多久呢?
胤禵走出永和宫时,天色已暗。廊下的宫灯泛着暖黄的光,映得青砖地上的薄雪格外洁白。他攥紧手里的“准噶尔战法秘录”,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明日起,他要去阿哥所的书房,看看胤睿常翻的书;要去御花园,听听胤睿跟李德全说什么;还要去景阳宫附近,看看胤睿是不是每天都跟闻贵妃讨论战术。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点点“留意”,竟会在日后,成为牵动同盟秘密的一根细线。而此刻的景阳宫,胤睿正跟闻咏仪、胤宸说着上午的推演,讨论着如何把“轻骑速射营”的训练方法,从系统百科图书馆里整理出来,用“古籍参考”的名义递给兵部。
夜色渐深,永和宫的炭火渐渐弱了,景阳宫的烛火却依旧亮着,两座宫苑的光,在初冬的夜里,透着截然不同的温度,也预示着一场无声的“观察”与“隐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