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中的阳光,透过景阳宫产殿半开的窗纱,滤去了烈意,只剩下柔和的暖光。殿内已撤去了艾草,换上了淡淡的参香与乳香,混着新晒被褥的棉絮气,驱散了生产时的滞重。康熙推开殿门时,脚步不自觉放轻——他怕惊扰了刚生产完的闻咏仪,更怕吓着那个被李太医称为“武将之相”的小女儿。
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侍立的宫女,落在了张嬷嬷怀中的襁褓上。那是个小小的团子,裹在绣着平安纹的软布里,只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女婴还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安静的小扇子,却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着淡淡的粉色,小胳膊时不时轻轻动一下,不是普通婴儿的软绵挥舞,而是带着股沉稳的劲力,仿佛在悄悄积蓄力气。
“皇上。”张嬷嬷见他进来,连忙屈膝行礼,抱着襁褓的手更稳了些。
康熙没顾上回应,大步流星走过去,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把孩子给朕抱抱。”他虽有过几个孩子,可抱刚出生的婴儿还是头一遭,双手下意识地拢成弧形,掌心微微出汗。
张嬷嬷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过去,一边递一边轻声提醒:“皇上,托着公主的腰臀,轻些……”话还没说完,就见康熙已经稳稳托住了——动作虽生疏,却透着格外的小心,仿佛抱着的不是婴儿,而是稀世的珍宝。
襁褓刚入怀,女婴像是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突然轻轻哼唧了一声。紧接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不是普通婴儿的朦胧浑浊,而是一双黑亮的眸子,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透着几分与月龄不符的清亮。她眨了眨眼,目光直直落在康熙脸上,似乎在辨认这个抱着自己的人。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闻咏仪都微微坐直了些,看着这一幕。突然,女婴伸出了小手,小小的指头抓住了康熙龙袍胸前的盘扣——那盘扣是赤金打造的,边缘光滑,她却抓得极紧,小小的手掌蜷缩着,任凭康熙用指尖轻轻去掰,都不肯松开分毫。
“哎哟,这小公主还认人呢!”春桃忍不住小声惊叹,语气里满是欢喜。
康熙看着那只攥着盘扣的小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震得殿内的烛火都轻轻晃动:“好!好个有脾气的丫头!才这么点大,手劲倒不小,果然没白费李太医说的‘武将之相’!”他低头逗着女婴,声音放得极柔,“朕是你皇阿玛,认得不?”
女婴似懂非懂,眨了眨眼,小手却攥得更紧了。
闻咏仪靠在软枕上,看着父女俩的互动,嘴角扬起一抹虚弱却满足的笑。她轻轻开口,声音还带着产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皇上,这孩子刚出生时,还有更奇的呢。”
康熙闻言,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好奇:“哦?还有什么趣事,快跟朕说说。”
“刚落地那会儿,她还连着胎衣呢,就抬起腿把旁边的铜盆给踢翻了。”闻咏仪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那铜盆装满了温水,沉得很,寻常宫人搬着都费劲,她一脚就踹翻了。还有哭声,亮得像军中的冲锋号角,连殿外的宫灯都震得晃了晃,王嬷嬷和张嬷嬷都亲眼看见了。”
王嬷嬷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皇上,娘娘说的句句属实!老奴接生三十多年,从乡下到宫里,见过的娃娃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没见过刚出生就能踢翻铜盆、哭声这么响的孩子。这小公主,天生就带着股不凡的劲儿!”
康熙听完,低头再次看向怀中的女婴,眼中的喜爱更甚。他抱着襁褓,走到闻咏仪床边,轻轻坐下,声音里满是感慨:“朕的子女,果然个个不凡。胤宸自小懂水利,去年黄河决堤,他提的‘分洪固堤’之策救了多少百姓;胤睿才几岁,就有军事直觉,这次西北大捷,他的‘迂回包抄’之计立了大功;如今这小丫头,又生得一副‘武将之相’,手劲、哭声都透着股英气。咏仪,”他转头看向闻咏仪,目光灼灼,“这都是你的功劳,你不仅教得好儿子,还为朕诞下这么不凡的女儿,你立了大功啊!”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谁都知道,皇上这话,既是夸闻咏仪,也是给她撑场面——往后宫里再有人想对景阳宫动手,也得先掂量掂量皇上的看重。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酉时。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橘红色。御膳房的小太监提着食盒来了,里面是刚炖好的燕窝粥,还冒着热气。康熙接过食盒,亲自拿起小勺,舀了一勺粥,吹凉了才递到闻咏仪嘴边:“快尝尝,御膳房特意按你喜欢的口味炖的,加了些红枣,补气血。”
闻咏仪顺从地喝下,粥滑入喉咙,带着清甜的暖意,驱散了身上的疲惫。她看着康熙喂粥的动作,心中一阵温热——在这深宫之中,能得帝王如此相待,已是难得的幸运。
喂完小半碗粥,康熙又仔细叮嘱张嬷嬷:“娘娘刚生产完,身子虚,每日的参汤、燕窝都要按时送,温度要刚好,不能烫着也不能凉了。公主那边,尿布、襁褓要勤换,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派人去御书房禀报朕,听见了吗?”
张嬷嬷连忙躬身应道:“奴才记下了,定当尽心照顾娘娘和公主!”
康熙这才放心,抱着女婴起身,准备离开——他知道闻咏仪需要休息,不能久留。走到殿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对等候在外的李德全道:“传朕旨意:景阳宫所有宫人,月例翻倍;接生的王嬷嬷,赏黄金五十两;李太医等四位值守的太医,各赏锦缎十匹。另外,让内务府把最好的婴儿用品都送到景阳宫来,别委屈了公主。”
“奴才遵旨!”李德全连忙躬身记下,心中暗自感叹——皇上对闻娘娘和这位小公主,真是宠到了骨子里。
走出产殿,夕阳的余晖透过梧桐叶,洒在康熙怀中的女婴身上。女婴似乎感受到了暖意,轻轻哼了一声,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攥着盘扣的手终于松开,安静地睡了过去。
康熙低头看着怀中小小的身影,脚步放缓了些。晚风拂过,带着庭院里石榴花的香气,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这孩子的“武将之相”,绝不仅仅是家族的喜事。如今大清西北未平,噶尔丹仍在作乱,若是这孩子将来真能长成栋梁,说不定能为大清撑起半边天。
而闻咏仪……他想起刚才她靠在软枕上的模样,虚弱却坚韧,不仅将胤珩、胤睿教得极好,还为他诞下如此不凡的女儿,如今的“咏妃”之位,似乎已经配不上她的功劳与圣眷了。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等闻咏仪产后恢复,便下旨晋封她为“贵妃”,让她在后宫中拥有更高的地位,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她的看重,绝非一时兴起。
康熙抱着女婴,脚步坚定地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怀中小小的婴儿睡得安稳,而一场关于“晋封”的谋划,已经在帝王心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