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基因共振
冰冷的触感从脊椎一路蔓延至头皮，林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躺在一个类似牙科诊疗椅的金属平台上，周围是闪烁着微光的精密仪器和全息投影界面。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消毒液混合的、代表“绝对洁净”的气味。
这里是“华夏文明溯源计划”的核心实验室，位于地下三百米深处。作为最年轻的基因考古研究员，林深因为其独特的、带有罕见上古基因标记的dNA序列，被选为“时空基因共振”实验的志愿者。
“放松，林深研究员。”一个温和但缺乏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舱室内响起，来自主导这次实验的首席科学家，吴天教授。他站在主控台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透过厚厚的镜片，目光聚焦在不断滚动的数据流上。“最后一次生物指标检测正常，神经连接稳定率99.8%。准备进行基因锚点定位。”
林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他瞥了一眼悬浮在舱室一侧的巨大全息星图，那是根据古天文记录和基因记忆碎片模拟出的、距今约四千五百年前的星空投影。实验原理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通过高强度能量场，激发他基因中沉睡的、来自远古祖先的“记忆碎片”，并尝试与那个时代的某种“基因锚点”产生共振，从而让他的意识跨越时空屏障，以某种形式“观察”甚至“体验”那个失落的上古时代。
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时间旅行，更像是一种极度拟真的、基于遗传信息的沉浸式回溯。理论上是安全的，意识终将回归。但面对完全未知的领域，紧张在所难免。
“锚点定位启动……能量场构建中……10%……30%……”合成音平稳地报着数。
林深感到身下的平台开始传来细微的震动，一种低沉的嗡鸣声逐渐充斥了他的耳膜，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颅内振翅。周围的仪器光芒变得刺眼，全息星图开始加速旋转，星辰拖曳出长长的光尾。
“70%……90%……共振频率匹配……”
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某种尖锐的嘶鸣，震得林深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疯狂搅动。视觉开始扭曲，实验室的冷色调光线和全息星图的璀璨光芒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色彩斑斓的混沌。
“能量过载！警告！检测到未知基因序列强烈响应！”吴教授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但很快被更尖锐的警报声淹没。
林深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剧痛从基因深处爆发，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强行撕裂、重组。他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猛地拽向那片旋转的星空漩涡深处。
黑暗。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喧嚣。
金属碰撞的刺耳铿锵，野兽般的疯狂嘶吼，沉重物体倒地的闷响，还有某种他从未听过的、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浓烈的血腥味和汗水泥土的腥臊气，粗暴地冲垮了他的感官。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手掌传来。林深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
幻觉？噩梦？
不。
触感太真实了。他正紧紧攥着一把粗糙的木柄，木柄顶端捆绑着一块边缘参差不齐、但明显经过打磨的深色石头——一把石斧？重量沉甸甸地压着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向自己。原本穿着的银白色实验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肮脏不堪、硬邦邦的兽皮，勉强遮住躯干，粗糙的皮毛摩擦着他从未经历过风吹日晒的皮肤，带来阵阵刺痛。他的双脚踩在冰冷、泥泞的土地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黏稠液体。
视线仓皇地扫向四周。
战场。
这是一个他只在最狂野的想象中都无法勾勒出的原始战场。
目光所及，是无数纠缠厮杀的人影。他们大多身材魁梧，长发披散，脸上涂抹着狰狞的彩色泥彩，身上是各式各样的兽皮或简陋的麻布衣物。武器是最原始的杀戮工具：石斧、木矛、骨刀、巨大的棍棒……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最纯粹的力量，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和飞溅的血肉。
一个身影就在他几步远的地方轰然倒下，胸口被一根削尖的木矛贯穿，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那人兀自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抽搐着。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林深的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呕……”林深的胃部一阵剧烈痉挛，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头。这不是全息影像，不是虚拟现实游戏！这是真实的死亡，真实的地狱！
我是谁？我在哪里？实验失败了吗？这是……穿越？回到了远古时代？
混乱的思绪像暴风雨中的海草，疯狂摇曳。基因共振……难道不是意识观测，而是整个意识……被投射过来了？甚至依附在了某个远古战士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股恶风从侧面袭来。林深凭借本能，或者说这具身体残留的肌肉记忆，狼狈地向后一滚。
“砰！”
一柄沉重的石锤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泥土飞溅。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凶狠的敌人，头上插着不知名的羽毛，脸上涂着白垩，正对他发出咆哮，再次举起石锤。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深的大脑一片空白，现代社会的所有知识和经验在这种最原始的杀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石斧，笨拙地格挡。
“锵！”
石斧与石锤碰撞，巨大的力量震得林深手臂发麻，差点脱手。他踉跄着后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续的攻击。那敌人显然经验丰富，看出林深的笨拙，眼中露出残忍的笑意，步步紧逼。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住林深的心脏。他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片陌生的、野蛮的土地上，死得毫无价值？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咻！”
一支尾部带着鲜艳羽毛的箭矢，精准地没入了那敌人的咽喉。敌人的狞笑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捂住脖子，嗬嗬作响地倒了下去。
林深惊魂未定，顺着箭矢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立着几个身影。为首一人，身形高大得有点夸张，但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块磐石，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整个战场的焦点。
他未戴头盔，浓密的黑发随意披散，额头上束着一条不知何种金属打造的额带，在阳光下反射着暗沉的光泽。他的脸庞线条刚硬如斧凿，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染着点点血污，却更添几分剽悍。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战场，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和对血腥的绝对冷漠。
他身披一件看起来颇为完整的、不知名猛兽的皮毛制成的披风，内里是某种粗糙但结实的皮质甲胄，上面隐约可见复杂的纹路。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武器——那不是石器，也不是普通的青铜器，而是一把造型奇异、泛着幽幽青黑色金属光泽的长兵器，形制介于刀和钺之间，刃口在阳光下流动着冷冽的光芒。
“铜……金属武器？”林深心中巨震。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如此成熟的金属冶炼技术？根据考古发现，这个时期顶多是一些红铜小件！
围绕在那首领身边的战士们，也明显与周围混战的士兵不同。他们魁梧精悍，眼神锐利，动作协调有序，彼此配合默契。更让林深瞳孔收缩的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头上戴着的头盔，在阳光下也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泽，虽然粗糙，但绝对是金属制品！
“铜头铁额……”一个在历史中被视为神话夸张描述的词语，猛地蹦进林深的脑海。难道……史书中记载的“铜头铁额，吞食沙和石子”的蚩尤部落，并非虚构？
就在这时，战场的情势发生了变化。对方的阵营中，似乎响起了某种有节奏的鼓声和号角声，原本有些散乱的敌人开始试图集结，向土坡方向施加压力。
那首领——林深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蚩尤——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抬起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他身边一名格外雄壮的战士，立刻从腰间取下一个巨大的、弯曲的号角，鼓起腮帮，用力吹响。
“呜——嗡——”
那号角声低沉、苍凉，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战场上的所有嘈杂。这声音不像是在传达具体的指令，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力量的展示。
号角声响起的刹那，林深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一滞。
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何处涌来了大片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遮挡住了阳光。风声骤起，卷起地上的沙尘，让视线变得模糊。气温也开始明显下降，一股寒意弥漫开来。
战场上的敌人开始出现了明显的骚动，他们惊恐地望向天空，阵型开始混乱。而九黎部落的战士们，则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发出了更加狂野的吼声，攻势愈发猛烈。
“呼风唤雨？”林深仰头看着骤然变色的天空，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真的是神话中的法术？还是……某种对自然气象的精确预测和利用？如果是后者，那这位蚩尤的智慧，恐怕远超后世想象！
蚩尤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因天气突变而陷入混乱的敌军，他举起了那柄奇异的金属长兵，向前一挥。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他身边的亲卫，以及所有能看到的九黎战士，都如同得到了最明确的指令，如同潮水般，跟随着他，向敌军发起了更加凶猛的总攻。
蚩尤本人，更是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直接切入敌阵。他的动作并不花哨，却简洁、高效、力量感十足。每一次挥击，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或是击飞一件武器。那把金属兵器展现出了对石器、骨器的绝对优势，往往能轻易劈开对方的防御。
林深呆立在原地，忘记了周围的危险，完全被眼前这颠覆认知的景象所吸引。这哪里是原始部落的混战？这分明是一支有着严明纪律、精良装备（相对这个时代而言）和卓越战术首领的强悍军队！那位传说中的战神，正以最直观的方式，向他展示着何为真正的力量。
历史的帷幕，在他面前，被粗暴地撕开了一角，露出了与后世记载截然不同的、惊心动魄的真相。
就在这时，一名似乎是小队头目的九黎战士冲到他身边，用一种他完全听不懂、但语调急促的语言对他吼了几句，并指了指蚩尤冲杀的方向，眼神严厉，示意他跟上。
林深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手中粗糙的石斧，又望向那片血肉横飞、如同绞肉机般的战线前沿。
回去？回哪里去？怎么回去？实验舱室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留在这里？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在这片修罗场，他能活过下一秒吗？
他已别无选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咬了咬牙，握紧了那柄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石斧，学着周围战士的样子，发出一声自己都觉得怪异的嘶吼，跟随着那名小头目，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冲向了蚩尤所在的方向，冲向了那段被尘封了五千年的、真实的历史洪流。
他的穿越之旅，或者说，他见证并即将参与的历史，从这把染血的石斧和震天的杀声中，正式开始了。基因共振的涟漪，已将他抛入了时空的漩涡中心，而他带来的细微扰动，又将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引发怎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