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压得更低了。
我们站在一处高坡上，前方是一片平坦的冰原。血色箭头就悬在正中央，光柱垂直落下，照出一座石台。那东西不大，四边刻着裂纹般的符文，中间浮着一盏灯。
灯身漆黑，形状像一颗被剖开的心脏。
我认得它。噬魂灯。
司徒墨脚步顿了一下。他没说话，但呼吸变了。陆九玄把手按在剑柄上，指节绷紧。我知道他在防什么——不是防敌人，是防这灯突然动起来。
我们慢慢走下坡地。
脚踩在冰面上发出脆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壳上。越靠近祭坛，空气就越沉。我能感觉到左眼在发热，金纹在眼皮底下跳动，像是要自己冲出来。
祭坛周围没有守卫，也没有陷阱。只有那盏灯静静漂浮着，离地三尺，微微旋转。
然后，灯盖开了条缝。
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阴火帮的长袍，左脸戴着青铜面具，右脸全是焦痕。步伐很稳，落地无声。他站到祭坛中央，抬头看我们，笑了。
“等你们很久了。”
是司徒烈。
叶蓁猛地往前一步，挡在司徒墨前面。她没回头，但我看见她肩膀绷紧了。陆九玄抽出半截剑，寒气顺着剑刃蔓延到地面。
司徒烈不慌。他抬起手，指向我和叶蓁。
“双生宿主，血脉共鸣。一个承载星盘命格，一个继承观星之血。你们两个的血混在一起，能打开上古之门。”
我没动。
可我心里清楚，他说的是真的。我体内有东西在动，像是被什么唤醒了。那种感觉不像痛，也不像冷，是一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空。
“我不信你。”我说。
“信不信不重要。”他低头看着噬魂灯，“重要的是，你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灯突然亮了。一圈血光扫过冰面，地上符文全数点亮。那些线条开始移动，像活的一样往我们脚下延伸。
叶蓁抓住我的手腕：“别让他完成阵法。”
我甩开她的手，往前冲。
我不是冲向司徒烈，是冲向那盏灯。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我一把抓住灯身。
触感像摸到了烧尽的炭块，又干又烫。我的手掌立刻冒烟，皮肉发黑。可我没松手。
“我说了……”我咬着牙，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不再是你安排好的棋子。”
司徒烈脸色变了。他抬手想召符，可灯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整座祭坛开始震颤，符文乱闪，血光忽明忽暗。
“你找死！”他怒吼。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死死攥着灯，任它吸我的血。我能感觉到身体里的东西在往外流，力气、温度、心跳，全都顺着掌心被抽走。
叶蓁喊了我一声。我没听清她说什么。
眼前开始发黑。
我看到陆九玄拔剑扑上来，却被一股力量弹开。他也站不稳，单膝跪地。司徒烈趁机后退几步，双手结印，准备重新接管祭坛。
我不能让他得逞。
可我已经撑不住了。手指开始发抖，膝盖打弯。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里。
但我不后悔。
至少这一次，是我自己选的。
就在意识快要断掉的时候，我听见一声低喝。
“断！”
一道金光劈下来。
正中我和灯之间的连接处。
那一瞬间，我感觉手上的重量没了。整个人往后倒去，摔在冰面上。耳边嗡嗡作响，看不清东西。
我勉强睁开眼。
叶蓁站在我前面。她的左眼完全变成了金色，瞳孔竖立，光芒从眼角溢出来。她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对着噬魂灯，掌心还残留着刚才那道光的痕迹。
她喘得很厉害，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司徒烈也被震退了。他靠在一根石柱上，面具裂了一道缝。他盯着叶蓁，眼神第一次有了惧意。
“你竟然能斩断噬魂链……”他喃喃道。
没人理他。
因为那盏灯碎了。
不是炸开，是自己崩解。灯盖飞出去，灯身裂成两半，里面涌出大量黑雾。那些雾一碰到空气就开始变形，化作一个个模糊的人影。
他们飘在空中，围成一圈。
然后，画面开始了。
第一幕是一个战场。火光冲天，城楼倒塌。一群穿星袍的人被围在中间，其中一人背对着镜头，手持断刀。他身上有九道伤，都在背后，全是替别人挡下来的。
那是我。
第二幕是在雪山脚下。我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一个人。她穿着粗布衣，头发散乱，胸口有个洞。我抱着她，一直喊她的名字。可她没醒。
她是叶蓁。
第三幕是轮回。一次又一次，我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人。有时是士兵，有时是药师，有时是流浪汉。每一次，我都遇见她。每一次，我都在她死前赶到。每一次，我都来不及救她。
最后一幕是在祭坛上。她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星核。她的眼神空了，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她把星核按进我胸口，我跪下，背后裂开，长出尾巴。她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说。
原来我不是第一次变成这样。
是我自己让她这么做的。
为了让我活下去，为了让我有能力护住她下一世，她亲手把我变成了半妖。她抹去我的记忆，把我送入轮回，只为有一天，我能再次站在她身边。
我躺在地上，眼泪流进耳朵里。
叶蓁慢慢转过身，蹲下来看着我。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擦掉我脸上的雪和血。她的手指很凉，动作很轻。
“对不起。”她说。
我摇头。
我想说我不怪你，可我说不出来。
陆九玄这时走到我身边。他没看我，而是抬头望着空中还在流转的画面。他的剑垂在身侧，剑尖沾了雪，正在慢慢融化。
“你不是谁的容器。”他开口，声音很沉，“你是那个明明可以逃，却每次都选择回来的人。”
我闭上眼。
那些画面还在眼前闪。二十世的记忆压得我喘不过气。可有一点比记忆更清晰——
我每一次醒来，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她。
司徒烈忽然笑了。
他站在石柱旁，面具彻底碎了。露出整张烧伤的脸。他看着我们三个，眼神像在看笑话。
“你们以为看清过去就够了？”他一步步走回来，“只要噬魂灯还有一丝残片，仪式就不会停。”
他弯腰，从冰缝里捡起一块黑色碎片。
那是灯芯。
还没等我们反应，他把碎片按进自己胸口。
皮肤立刻腐烂，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可他不在乎。他举起手，对准天空。
“以我之血，唤门开启！”
地面剧烈震动。
祭坛四角的石柱开始发光。裂缝中的符文重新排列，组成一个巨大的阵图。血色箭头突然变亮，光柱凝聚成一条通道，直通云层。
叶蓁猛地站起来，想冲过去。
可她的脚刚抬起，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拉住。她的左眼金光暴涨，身体僵在原地。
“你也逃不掉。”司徒烈盯着她，“你是钥匙，注定要完成这件事。”
陆九玄冲上去拦他。
剑光划破空气。
可就在剑尖即将刺中他胸口时，司徒烈的身体化作黑雾，散开了。
下一秒，他出现在祭坛最高处，双手高举。
“来吧。”他说，“让这一切结束。”
风突然停了。
空中记忆长河还在流转，画面定格在我最后一次死去的那一刻。我倒在她怀里，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叶蓁站在原地，左手缓缓抬起，掌心朝上。
一滴血从她指尖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