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泉的水面裂开一道细缝,光从底下透出来。
我抓着司徒墨的手没有松。他的呼吸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但心跳和我的节奏一样。金光还在往身体里涌,记忆像潮水一样冲进脑袋。不是零碎的画面,而是完整的三年、十年、二十年——每一个世界我都活过,每一世他们都死了。
我在一个世界看见陆九玄站在雪地里拔剑,剑尖滴血,身后是烧尽的书院。
我在另一个世界看见司徒墨靠在墙边笑,血从嘴角流到衣领,说“这次换我追你”。
还有一个世界,我一个人坐在屋顶喝酒,星星还是那么亮,可没人再坐在我旁边。
这些不是梦。
是我真的经历过的事。
脑袋开始疼,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撕扯。我咬住嘴唇,没出声。眼前浮现出两个身影,一左一右站在我面前。
左边是陆九玄,银发垂落,眼神冷得像冰。他说:“只有我能完成使命。”
右边是司徒墨,黑袍半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说:“让她少点负担,选我走。”
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逼我开口。
我知道他们在试探我,在等我说出那个名字。以前每一次轮回,都是这样开始的——我选一个,另一个就消失。命运把我们三人绑在一起,又逼我们互相割舍。
我不动。
双手依旧握着司徒墨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按在心口。琥珀吊坠贴着皮肤,有点烫。那里还残留着星石的碎片,微微跳动,像第二颗心脏。
“我不是你们的祭品。”我说,“也不是什么注定要牺牲的人。”
他们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盯着陆九玄的眼睛,“你说救世需要代价,可为什么每次都是别人死?”
我又看向司徒墨,“你说离开是为了让我轻松,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轻松?”
风忽然停了。
周围的光粉凝固在空中,连时间之泉的波纹都静止。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分裂,识海像被拉成无数条线,每一条都通向不同的结局。但我没有退。
我闭上眼,把所有记忆重新拉回来。不是被动接受,是我主动去翻、去找、去拼。我找到第一次见司徒墨的那天,他在厨房偷肉干,帽子歪着,嘴里叼根草。我找到陆九玄教我写字的那个下午,他笨拙地扶正我的手,耳尖发红。我也找到青丘公主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他早就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你”。
可我不想只拿一个机会。
我要三个都活着。
金光从我眼中炸开,这一次不再是竖瞳那么简单。视野变了,我能同时看见三个世界的影像叠加在一起。左边是战火纷飞的书院废墟,右边是桃树下刻字的雪原,中间是我们三人坐在屋顶喝酒的夜晚。
三条命运线在我眼前展开。
一条是陆九玄的,贯穿始终的是白袍染血,剑从未放下。
一条是司徒墨的,布满灰烬与旧伤,九条狐尾只剩一条残影。
最后一条是我的,断断续续,却一直往前走,哪怕跌倒也爬起来。
我发现了一件事。
真正的破局点不在谁该活,而在谁愿意被记住。
我伸手,抓住那三条线,用力往中间拉。它们开始纠缠,不再分叉。金光顺着指尖蔓延出去,缠上陆九玄的剑,绕过司徒墨的旧疤,最后回到我的心口。
吊坠和星石同时震动。
“如果爱一个人要靠忘记另一个人来成全,”我说,“那这轮回不破也罢。”
话音落下,三股力量猛地撞在一起。
天空裂开,一道倒五芒星浮现,边缘泛着黑光。一股力量压下来,像是要把我推出这个世界。我知道这是初代圣子设下的禁制——观星族末裔不得与妖族大将共存。
疼痛从四肢传来,像是骨头被一根根碾碎。
我没有躲。
反而笑了。
“我不是末裔。”我说,“我是起点。”
我用手抠进胸口,不是撕裂,而是引导。星石碎片从心口浮出,带着血丝,悬在半空。它还在抗拒,因为它存在的意义就是选出唯一的救世主。
但现在我不让它选。
我把它捏碎。
粉末散开的瞬间,投入时间之泉深处。泉水轰然翻涌,映出无数个新世界的影子——有的我跟司徒墨并肩走在荒原,身后跟着一群孩子;有的陆九玄坐在我旁边看书,阳光落在纸上;还有一个世界,我们三人躺在屋顶,一人手里一瓶酒,说着无聊的话。
这些世界还不稳定,有些画面会闪灭,有些人物模糊不清。但它们存在了。
不再是单一线路,不再是非此即彼。
是共存的可能。
空中那道五芒星开始崩解,裂缝越来越多。一道虚影闪过,是青丘公主,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身影就淡了。我知道她在提醒我——你在做一件神都不敢做的事。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低头看司徒墨。他还闭着眼,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锁骨处的旧疤泛着淡淡金光。我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些。
陆九玄的身影也开始变化。他没说话,但剑上的血迹慢慢褪去,袖中那朵野花重新有了颜色。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入光里,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懂了。
不需要选择,也不需要牺牲。
我们都可以留下。
可就在这时,胸口突然一阵抽痛。我低头看,发现星石粉末并没有完全沉入泉水,有一部分正往回飘,重新聚拢。它们在空中形成一个新的结构——不是沙漏,也不是五芒星,而是一个环。
三个人的名字,首尾相连。
我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结束。
是新一轮的开始。
司徒墨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第一句话是:“你做了什么?”
我没回答。
因为远处的天边,出现了第一缕晨光。不是普通的亮,而是重复的亮——昨天的晨光,今天的晨光,明天的晨光,全都叠在一起照下来。
时间乱了。
我抬头看,看见书院的屋顶从虚空中浮现,就在我们头顶上方。瓦片一片片落下,又一片片复原,像是在不断重播某个时刻。
我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伸手,拉住司徒墨的胳膊,“抓紧我。”
他也伸手,反过来握住我的手腕,力气比刚才大了很多。
“你要去哪儿?”他问。
我没看他,只盯着那片屋顶。
“回去。”我说,“这一次,我们一起回去。”
他的呼吸顿了一下。
然后轻轻说了句:“好。”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雪的味道。
我们两个人悬浮在空中,脚下是翻涌的时间之泉,头顶是交错的书院屋顶。新生的星石光点围绕着我们旋转,像刚出生的星辰。
我的视线扫过四周,想找陆九玄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虚空中伸出来,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手指修长,掌心有茧。
我转头。
没看到人。
但那只手很稳,一直没松。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我已经能看清三条命运线的走向。它们不再由天命决定,而是由我们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
我动了动手指,回握住那只看不见的手。
雪开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