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没化。
风贴着地面扫，卷起细碎的粉末在空中打转。那些光点像是活的一样，慢慢聚在一起，形状越来越清楚。我坐在地上，手还抱着那件黑袍，布料已经冷了，可我舍不得松开。
眼前浮着一个沙漏。
不是木头做的，也不是石头雕的，是星石炸开后散落的粉末一点点拼出来的。它悬在时间之泉上方，不动也不响，忽然开始翻转。上半部分的光粉往下流，像水一样，却没有声音。
我盯着它看，眼睛发酸也不敢眨眼。
陆九玄站在我身后，没说话，也没靠近。他只是站着，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雪上。
沙漏转了几圈，光粉突然停住，接着倒退回去。画面变了。
我看见三天前的雪原。
司徒墨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对着我，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袍。天很暗，云压得很低，他抬手做了个手势，指尖划过空气，留下一道裂痕。一道虚影从裂缝里走出来——是青丘公主。
她伸手接住一团光。
那是他的神格。
他把最后一点力量给了她，动作很稳，没有迟疑。画面再跳，是书院后山的树林。他在树下埋了一把小刀，刀柄朝南。然后他抬头看了眼月亮，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下一幕是在地下密室。
他面对陆九玄，手里拿着一把断剑。两人对视很久，他忽然笑了下，把剑递过去。陆九玄皱眉接过，剑刚碰到掌心，里面闪过一丝金光。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把自己的善念封进了这把剑。
再换一个场景。
他在阴火帮的祭坛前见到了司徒烈。他故意激怒对方，说了一些话。司徒烈出手，一掌穿透他的胸口。他咳出血，却还在笑。恶念顺着伤口溢出，被司徒烈吸入体内。他用这种方式，把仇恨引走，让父亲吞下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
每一步都算准了。
我把脸埋进黑袍里，喉咙堵得厉害。我想骂他，想吼他，想让他出来当面问一句为什么。可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这些画面不是幻觉，是他留给我的话。他不想让我哭，也不想让我恨谁，他只想让我看见。
陆九玄终于开口：“他在等你看见。”
我抬起头，看着他。
“这不是偶然。”他说，“星石化成粉末，只有你能看到这个沙漏。它是冲着你来的。”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沾着一点光粉，轻轻一碰就亮一下。心跳和沙漏的节奏一样，一下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连着。
画面又动了。
这次更近。
他蹲在桃树下，手指抚过一块刻了字的石头。唇形动了动。
我看懂了那三个字：等你选。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
我抓着黑袍的手攥紧了，指节发白。我想起来了，那天早上他还在我旁边喝酒，说晚上要偷厨房的肉干。我说懒得动，他就自己去了。回来时帽子歪着，嘴里叼着一根草。我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闲逛。
原来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天。
“你真是个笨蛋。”我哑着声音说，“什么都自己扛，连句话都不留全。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难受了吗？”
风忽然停了。
沙漏的光粉也静止了一瞬。
我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湿意，盯着那个倒转的沙漏。
“你安排得那么周到，算准了所有人，可你忘了问我愿不愿意接受。”我嗓音发抖，“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想让你死？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走？”
我没有喊出来，但每一个字都很重。
沙漏又开始动了。
这次不是往下流，而是往上。
光粉逆着原来的轨迹上升，速度越来越快。整个沙漏开始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时间之泉的水面泛起波纹，一圈一圈往外扩。
我看着它，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结束。
这是开始。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不是让我记住他，不是让我替他报仇，而是让我决定接下来怎么走。他用自己的消失，换来了这一次机会。三日回溯，不是回到过去改变什么，是让我看清真相之后，还能有勇气往前迈一步。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点软，还是撑住了。
黑袍滑落在地，我没去捡。
陆九玄上前半步，站在我旁边。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沙漏。
“他做了这么多。”我说，“把善念给你，把恶念引走，把自己拆成碎片也要让我活下去。可他不知道，我宁愿不要这些，只想他站在这里。”
我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但他既然选择了我，那我就不能停下。”
沙漏完全倒转了。
上半部分空了，下半部分重新积满光粉。它缓缓转动，节奏变了，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粒星石粉末落进来，烫了一下。
我握紧拳头。
远处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冰层裂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