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还抓着我的衣角,很轻,像是怕用力就会散掉。我低头看着那只手,指节泛白,沾着血和雪水。他没动,也没醒,但呼吸比刚才稳了些。
陆九玄站在原地,剑还插在司徒墨背上,剑柄微微颤动。他盯着那把剑,忽然抬起左手,碰了碰自己的右眼下方。
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痣,颜色比皮肤深一点。
剑身突然亮了一下,从根部开始泛出金光,顺着刃面爬向血迹斑斑的尖端。那光不刺眼,却让空气变得沉重。陆九玄的手抖了。
他慢慢松开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重新握紧剑柄,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但他没有拔剑,也没有再往前送。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时间之泉,水面平静,倒映着灰白的天色。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水中的自己变了——脸还是他的脸,但眼睛是金色的,带着红丝,嘴角挂着冷笑。那人穿着染血的战袍,脚下踩着无数断裂的锁链。
他眨了下眼,幻象消失了。
可他知道不是幻觉。
他想起很多事。那些他以为是敌人的人,死前喊的不是“救世主”,而是“圣子”。他在梦里杀过的人,流的血是黑的。还有一次,他在书院后山练剑,剑锋划破手掌,滴下的血落在石头上,烧出了三个字:**归位**。
当时他不懂。
现在懂了。
他的喉咙发紧,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是来结束灾厄的……我是灾厄本身。”
叶蓁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
陆九玄缓缓将剑往后拉了一寸。剑刃摩擦着骨头和肌肉,发出沉闷的声响。司徒墨的身体跟着震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但依旧没有醒来。
陆九玄把剑完全抽了出来。
血顺着剑尖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他转过身,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给自己时间反悔。
但他没有停。
一滴水落在剑身上,是眼泪。
他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哭。不是因为痛,也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明白了自己到底是谁。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守护什么,其实他只是在重复一场早已注定的毁灭。
“我才是恶念。”他说,“真正的善念,早就被封进他体内了。”
叶蓁想上前,但她不能松手。司徒墨全靠她撑着才没倒下。
“你别做傻事。”她说。
陆九玄没看她,只盯着剑尖。“如果我不存在,这场轮回就能断。”他说,“不会有下一个圣子,也不会有新的容器。只要我死,一切就结束了。”
他往前送剑。
剑尖已经刺破衣服,碰到皮肤。
就在那一瞬,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剑刃。
是司徒墨。
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脸色灰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右手紧紧攥住剑锋,五指全是血,却一点没松。
“该结束了。”他说。
陆九玄愣住。
“不是靠谁去死。”司徒墨喘着气,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费力,“是靠我们都不再逃。”
他慢慢撑起身体,左膝离地,右腿还在雪里跪着。他的手仍握着剑,鲜血顺着掌心往下流,滴在雪上。
叶蓁扶着他,感觉到他在发抖。
“你说你是恶念?”司徒墨看着陆九玄,眼神很轻,却不容回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犹豫?为什么你会哭?恶念不会流泪,也不会心软。它只会执行命令。”
陆九玄的手开始抖。
“你不是恶念。”司徒墨说,“你是被割出去的那一半。和我一样,都是残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握住剑刃的右手,指尖已经开始变淡,像是被风吹散的烟。
透明从指尖蔓延到指节,再往上走。
他没去看,也没慌。
“初代圣子不是两个人。”他说,“是一个人,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成了你,背负使命,冷酷无情;一半进了我,混着妖族大将的记忆,活得像个混蛋。你们都以为我在被吞噬,其实……是我一直在拖住你们。”
陆九玄的剑垂了下来。
“司徒烈想要完整的身体。”司徒墨笑了笑,“但我想要的是完整的‘人’。不是神,不是魔,就是一个能记住爱、也会害怕、会犯错的人。”
他的手越来越透明,握住剑的部分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血还在往下滴。
“所以别杀了。”他说,“这一刀,不该由你来斩。”
陆九玄终于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来收场。”他说,“用我自己。”
他松开剑,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叶蓁立刻抱住他,手臂勒得更紧。
“你不许走。”她说。
“我没想走。”他低声说,“是规则不允许我还留在这里。只要三魂共存的事实成立,我就必须消失一个。”
他回头看她,眼神很温柔。“要么是他,要么是我。但他活着,才能继续当救世主。而我……本来就不该活到现在。”
叶蓁摇头:“我不接受。”
“你不用接受。”他说,“你只要记得就行。”
他抬起还能看见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指尖冰凉,带着血的味道。
陆九玄站在原地,剑垂在身侧。
他忽然明白了青丘公主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这一次,别再让他一个人走完。”
原来她不是在说司徒墨。
是在说他们所有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把剑递过去。
“如果你要结束这一切。”他说,“让我帮你。”
司徒墨看了他一眼,没接剑。
“不用。”他说,“这是我自己的路。”
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撑不住。叶蓁没有松手,反而把他抱得更紧。
“那就一起走。”她说,“你要走,我也在你边上。”
他笑了下,额头抵住她的肩膀。
“好。”他说,“那我走得慢点。”
他慢慢抬起那只正在消散的手,掌心朝上。雪落在上面,穿过去,落在地面。
陆九玄单膝跪地,伸手扶住他另一边肩膀。
三人靠在一起,围成一个不稳的圈。
天空开始发亮,第一缕阳光照在时间之泉的水面。波纹轻轻荡开,映出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一起,又彼此分离。
司徒墨的手已经透明到手腕。
他低头看着,忽然说:“我记得桃树下的刀。”
叶蓁点头:“我记得。”
“你也记得屋顶的饼吗?”
“记得。你偷厨房的肉干,被我撞见,硬说是供奉给月亮的。”
他笑了一声,肩膀抖了抖。
阳光照在他脸上,那笑容很淡,却真实。
他的手继续往上透明,越过小臂,朝着肘部蔓延。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闭眼。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他的手指动了动,勾住了叶蓁的袖口。
像之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