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来。
那张脸和星石投影里一模一样,黑袍领口敞开,锁骨处有一道旧疤。他的手还握着半截断刀,指节泛白,肩头微微发抖。可当他看见我和陆九玄时,嘴角忽然扬起,像是笑,又不像。
“你们终于看到我了。”他说。
陆九玄的剑已经出鞘一半,银白色的光映在他脸上。他靠在石块上,右臂垂着,血顺着指尖往下滴。他没动,但眼神变了,从涣散变得锋利。
我也站着没动。
我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象,星石不会骗人。可我还是不敢信眼前这个人——那个在三十年前本该执行血祭的人,最后却斩断了锁链。
吊坠贴在胸口,烫得厉害。左眼的金光还在跳,像有东西在催我往前走。我盯着司徒墨的胸口,那里有一点微弱的光正在浮现,藏在衣料下面,一闪一闪。
和我的吊坠一样。
陆九玄突然抬手,剑尖直指司徒墨心口。他咬着牙站起来,脚步不稳,却一步步向前。剑身嗡鸣,银光暴涨,整把剑像是活了过来。
“你当年就该死。”他说。
声音很冷,不像平时的他。
司徒墨没躲,也没抬手挡。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把剑逼近。唇角那点笑意反而更深了。
“杀啊。”他说,“就像三十年前那样。”
剑尖抵上他的衣服,布料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渗出来,不多,只是一线红痕。可就在下一刻,剑身猛地一震,方向偏了半寸,停在心脏前一寸的地方。
没刺进去。
陆九玄的手在抖。他的额头全是汗,嘴唇发白,像是在和什么对抗。剑上的铭文忽明忽暗,银光与一股暗色气息纠缠不清。
我知道那是剑中残魂在争夺控制权。
“他在骗你!”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冰冷,不是陆九玄的,“别信他!那一刀是意外,他早就背叛了使命!”
司徒墨听了,忽然笑出声。
“使命?”他重复了一遍,“你们说的使命,就是让我亲手杀了他?”
他抬起眼,看向陆九玄,“那时候你还不到十岁,绑在石柱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爹站在我身后,说‘动手,不然下一个就是你娘’。”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所以我举起了刀。”
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妖瞳突然一热,金光不受控地涌向视线中心。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接着,景象变了。
我看到了地牢。
阴火帮的地牢,石壁潮湿,空气里有铁锈味。一根粗大的青铜锁链从屋顶垂下,连着噬魂灯。灯焰幽绿,照得整个空间泛着冷光。
年幼的陆九玄被绑在石柱上,双手反缚,脸上有擦伤。他闭着眼,呼吸很轻,像是晕过去了。
司徒墨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长刀。他比现在小很多,但那双眼睛我已经认出来了——紫眸深处藏着一点红光,像要烧起来。
他低头看着陆九玄,没有说话。
背后传来脚步声。司徒烈走进来,戴着青铜鬼面,声音沙哑:“动手。这是最后一次考验。”
司徒墨没回头。
他慢慢举起刀,刀刃贴上陆九玄的脖子。皮肤被压出一道白痕。
我屏住呼吸。
可就在下一秒,他猛然旋身,一刀斩向头顶的锁链!
“铛”的一声巨响,青铜断裂,噬魂灯坠落,灯焰瞬间熄灭。整个地牢陷入黑暗。
我听见他低声说:“我不是你爹的刀。”
然后,画面碎了。
我回到现实,喘不过气。冷汗从额角滑下,滴进眼睛里,有点疼。我眨了眨眼,金光渐渐退去,可心跳还没平复。
陆九玄还在那里,剑仍停在司徒墨心口一寸。
“你看到了?”司徒墨问我,声音有点哑。
我没回答。
我看向他的胸口,那点光更明显了,透过破开的衣料露出来——是一块小小的石头碎片,形状不规则,边缘带着裂纹。它在微微震动,和我的吊坠发出同样的频率。
共鸣开始了。
空气中浮起点点光尘,像是从地底升起来的。它们绕着我们三人打转,最后聚成几道残缺的符文,悬在半空。那些字我不认识,但能感觉到它们和星盘有关。
陆九玄的剑抖得更厉害了。
残魂还在挣扎,可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动摇。他盯着司徒墨,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
“那你为什么后来……”他开口,声音干涩,“为什么还要帮他们抓我?”
司徒墨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那点讥讽的笑没了。
“因为如果我不出现,他们会派别人。”他说,“如果别人来,你早就死了。我只能假装服从,才能留在书院,才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我。
“我也才能找到她。”
我没有动。
吊坠越来越烫,几乎贴进皮肉。我能感觉到那块碎片也在回应,像是在呼唤什么。可我不敢轻易靠近,也不敢相信。
三十年前他救了陆九玄,可之后呢?他明明有机会告诉我们真相,却一直藏着。
“那你现在为什么现身?”我问。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下。
“因为你快走错路了。”他说,“你以为开启归途就能结束一切?错了。星盘觉醒需要三个人的命——救世主、观星者,还有一个被选中的祭品。我爹想让你死,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才是那个能替代的人。”
我愣住。
“你说什么?”
“我是第一个被种下星石碎片的人。”他说,“从出生那天起,我就不是普通的半妖。我爹把我变成容器,用来承载仪式反噬。可他不知道,那晚之后,碎片就不再听他的话了。”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
“它选择了自己的主人。”
陆九玄的剑缓缓下垂了一点。
残魂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剑身剧烈震动,银光暴涨,试图重新掌控方向。可这一次,陆九玄咬紧牙关,硬生生把剑柄拽回原位。
“够了。”他说。
声音不大,但很稳。
他抬头看着司徒墨,眼神复杂。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司徒墨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说:“说了你会信吗?你们会信一个一直站在敌人那边的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半截断刀还在掌心。
“我试过留下线索。我在你房间放了野花,是你娘以前种的那种;我把残卷藏在药柜第三层,你知道我会用左手写字;我甚至故意让你发现我的伤疤位置和预言图里不一样……可你们从来都没看懂。”
我猛地想起什么。
那些塞进他袖子里的草药灰,他从未扔掉;每次我说话带刺,他都笑着接下去;还有那次我摔倒,他伸手扶我,动作迟了一下,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碰我。
原来都不是巧合。
陆九玄的剑终于完全垂下。
他松开手,任由剑插进地面。银光黯淡下来,残魂暂时安静了。
“所以你现在来,是想替我们死?”我问。
司徒墨看着我,没否认。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他说,“你们活着,才能打破轮回。而我……本来就不该活到现在。”
吊坠突然一震。
那块碎片也跟着亮起,光芒越来越强。两股力量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细小的光桥。符文开始移动,重新排列,显现出新的图案。
我认出来了。
那是通往遗址高塔的另一条路,不在禁地入口,而在后山断崖之下。地图下方浮现出一行字:**执灯者方可入内**。
我抬头看他。
“你早就知道这条路。”
他点头。
“可我不能带你去。只有你们两个人一起,才能打开最后一道封印。”
陆九玄走上前一步,站在我旁边。
他看着司徒墨,声音低沉:“如果你真想帮我们,就别再说这些话。我们不需要牺牲谁来换活路。”
司徒墨笑了下,这次没有讽刺,也没有躲闪。
“你们还是不信我。”
“我们只是不想再丢下任何人。”我说。
他没再说话。
胸口的碎片还在发光,和吊坠呼应着。空气中的符文缓缓消散,可我知道,它们已经留下了痕迹。
陆九玄弯腰拔起剑,动作有些吃力。他站直身体,把剑背到身后。
“走吧。”他对我说。
我最后看了司徒墨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黑袍破损,脸上有血迹,手里的断刀却始终没放下。
“你不跟我们走?”我问。
他摇头。
“我得等一个人。”他说,“等我爹来找我。”
我张了嘴,还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吊坠猛地一烫,整块碎片从他胸口飞出,直奔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