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藏书阁的门槛上,我抬脚跨了过去。
门后很静,只有灰尘在光柱里浮动。我的右臂还在发麻,鳞片退得慢,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血肉里没散干净。昨夜的事记得不太清了,特别是陆九玄最后那句话——他说了什么?我想抓那个画面,可它像水里的影子,一碰就碎。
我扶着书架往前走,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那些字迹模糊的封皮,有的裂了口,有的烧焦了边角。我记得这地方,密卷原本就放在最里面的石台上。但现在台子空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总是往危险里走。”司徒墨的声音响起来。
我没回头。他站到我身边,穿了件素白的衣衫,外袍没披,锁骨上的疤露在外面。他的脸色还是白的,呼吸浅,但眼神稳。
“你怎么来了?”我问。
“你一个人进这里,我不来谁来?”他笑了笑,“再说,有些东西不能让所有人看到。”
“什么东西?”
他没答,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按在石台边缘的一块凹痕上。那地方像是被人磨过很多次,痕迹不新也不旧。一道轻微的响动从地下传来,石台中央缓缓升起一个小匣子。
他打开匣子,取出一本泛黄的卷轴。
“我一直把它藏在这儿。”他说,“等你能看懂的时候再打开。”
我接过卷轴,手指碰到封皮的瞬间,眼瞳忽然一热。金光从瞳孔里漫出来,眼前的空气像是起了波纹。一行字浮现在我脑海里:
“以情补忆,需真心相待……需生死相托……需三世轮回……”
记忆猛地撞进来。
我看见自己躺在一片雪地里,胸口插着半截断刀,血浸透了白衣。司徒墨跪在我身边,抱着我,脸上没有表情,可眼泪掉得止不住。他背着我走向黄泉海眼,一步一磕,膝盖磨出血也不停。
我又看见书院的深夜,他坐在灯下改古籍,手指划破了也不管,血滴在纸上,把某个咒文涂黑。他撕掉一页又一页,只为了让我多记住一天。
可每次我醒来,还是忘了。
忘得干干净净。
心口突然疼了一下,不是伤,是别的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手指抖了抖,慢慢将它展开。
最后一面原本是空白的。
但现在,有一行字正在浮现,像是刚写上去的墨,还没干透:
**“性转术的终结,是爱的开始。”**
我愣住了。
这句话没有符文流转,也没有力量波动,可体内的妖力却一下子安静下来。右臂的鳞片开始褪得快了,不再是靠压制,而是像冬天过去,冰自然化成了水。
原来不是破解。
也不是封印。
是结束了。
因为不需要了。
我抬头看向司徒墨。他站在那儿,紫眸里的红光已经快熄了,只剩一点温润的底色。
“那我们的开始,是什么时候?”他问。
我看着他,眼里的金光还没完全退去。
“现在。”我说。
他笑了,抬起手,一条狐尾轻轻缠上我的手腕。那触感很轻,像风吹过。
“下一世,”他说,“我还要追你。”
我没有说话。
这一刻,我不是观星族的血脉,不是伪装的男学生,也不是谁的救世主。我只是叶蓁。我站在藏书阁的光里,面前这个人,曾为我改过命,挡过刀,守过夜。
他等了我三辈子。
我终于记住了他。
外面的风穿堂而过,吹动了卷轴的一角。那行字在光下微微发亮,然后慢慢淡去,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司徒墨靠着石台坐了下来,喘了口气。他体力还没恢复,刚才那一段路对他来说不轻松。
“你不该这时候乱动的。”我说。
“可你进来了。”他说,“我不来,万一卷轴又消失了呢?”
“它不会再不见了。”
“谁知道。”他靠在台边,闭了会儿眼,“以前它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消失,要么就是被人抢走,要么就是被火烧了。我试过很多次,都没能让你看到最后一句。”
“你试过多少次?”
他睁开眼,看了我一眼:“三生。”
我没有惊讶。好像这个答案本来就在我心里,只是现在才被说出来。
“那你累不累?”我问。
“累。”他说,“但值得。”
我蹲下身,和他平视。“那这一世,换我来找你。”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笑出声,笑声有点哑,但很真。
“好啊。”他说,“那你可得记住了,别再忘了。”
“我不忘了。”我说,“这次我记得。”
他点点头,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门外有风刮进来,卷起地上的几页残纸。远处传来弟子们清理废墟的声音,有人在喊名字,有人在搬东西。书院活过来了。
我们没有动。
光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我们之间。他的狐尾还缠着我的手腕,没松开。
我知道陆九玄很快就会来找我。
他也知道。
但他没提,我也没说。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样子吗?”司徒墨忽然问。
“记得。”我说,“你在藏书阁翻一本破书,头也不抬,就说‘再靠近一步,我就告发你是女的’。”
“然后你回了一句?”
“我说,‘那你先看看你自己袖子里是不是藏着半截断刀’。”
他哈哈笑了一声,牵动了伤口,咳了两下,嘴角渗出血丝。
我拿袖子给他擦掉。
“下次少笑点。”我说。
“不行。”他抹了把嘴,“好不容易能这么说话了,不多说几句亏死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的地方,慢慢被填上了。
不是轰轰烈烈的那种填满,是细水长流,是清晨的光一点点照进屋子,是风吹过荒地,草终于长了出来。
“司徒墨。”我叫他名字。
“嗯?”
“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别谢我。你要谢,也得等到下一世再说。”
“为什么?”
“因为这一世,我还想听你说更多话。”他看着我,声音低下去,“不只是谢谢。”
我张了嘴,还没说出下一个字。
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轻,但我知道是谁。
司徒墨也听见了。他没回头,只是把手从我头上放下,狐尾缓缓松开我的手腕。
“他来了。”他说。
我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
阳光照在门口,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停在门外,没有进来。
我看着司徒墨。他冲我眨了下眼。
“去吧。”他说,“我也该睡一会儿了。”
我站起身,手里还拿着那本卷轴。
走到门口时,我停下。
“你不走?”我问。
“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他说,“反正,你也跑不了。”
我没说话,迈步走了出去。
陆九玄站在阳光里,银发被风撩起一角。他看着我,手里没握剑,也没说什么。
我走到他面前。
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卷轴上。
“你看完了?”他问。
“看完了。”我说。
他点头,侧身让开一条路。
“接下来呢?”他问。
我抬头看了看天。云散了,蓝得很干净。
“先让他睡一觉。”我说,“他撑了很久。”
陆九玄没反对。他跟在我身后,一起往藏书阁里走。
进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司徒墨靠在石台边,眼睛闭着,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他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梦里还在抓着什么。
我轻轻把卷轴放回匣子。
转身时,陆九玄正看着我。
“你记得多少?”他问。
“记得 enough 了。”我说完才意识到说了个怪词,顿了顿,“记得够多了。”
他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站在石台前,谁都没动。
门外的风又吹了进来,带着晨光和尘埃的味道。
司徒墨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他抓住了从窗边飘落的一片纸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