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藏书阁的窗缝斜照进来,落在那卷摊开的密卷上。我站在桌前,手指还贴在羊皮纸边缘,星石残片贴着胸口发烫,像一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铁。
昨晚的地脉震动已经停了,书院恢复了安静。可我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密卷上的字迹依旧模糊,像是被水泡过又风干的墨迹,歪歪扭扭地连不成句。我咬破指尖,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滴下去的瞬间,纸面微微泛起金光,几行字浮了出来——“以情补忆,需三世”。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句话。
但它后面原本空白的地方,今天多出了一行新字:“破解性转之术,唯三法可成:挚爱之泪为引,妖力共鸣为桥,三世轮回为契。”
我盯着那三行字,呼吸慢了下来。
不是看不懂,是不敢信。
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所有尝试都错了方向。不是靠压制反噬,也不是靠转移血脉,而是要有人愿意为此流泪,用妖力与记忆做桥梁,再搭上三辈子的命运当契约。
这哪是解术,这是拿命换命。
我抬起右手,鳞甲已经褪去,但皮肤下还能感觉到金纹在游动。昨夜战斗后的疲惫还没散,手臂一用力就隐隐发麻。我闭了闭眼,想再试一次激发密卷,指尖刚碰上纸面,眼前忽然一黑。
陆九玄的脸出现在脑海里。
他站在我面前,穿着书院教习的玄袍,银发束着,眼神冷淡。可就在那一瞬,他的轮廓开始模糊,像风吹过的沙画,一点点被抹平。
我猛地抽回手,冷汗顺着后背滑下去。
不能忘。
我还不能把他忘了。
可密卷的代价就是如此——每读一次,记忆就损耗一分。尤其是关于他的部分,像是被什么力量刻意剜走。
我扶住桌子,喘了几口气。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擦过窗棂,远处传来弟子打扫废墟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太平常,可我清楚,我和他们不一样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很轻,几乎融在风里。
我没有回头。
“你早就知道?”我说。
司徒墨走到桌边,紫眸映着晨光,脸色比昨夜更白。他看了眼密卷,又看向我,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会来这儿。”
“所以你改过它?”
他没否认。“改了三次。第一次删了‘泪’字,第二次把‘三世’换成‘一生’,第三次……我把整段话封住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看到。”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密卷边缘,“我以为还有别的办法。可现在没有了。”
我盯着他。“你说过你不信命。”
“我不信。”他笑了下,“但我信你活下来更重要。”
空气静了一瞬。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滴血的地方还留着干涸的痕迹。“那现在呢?你要让我找谁落泪?让陆九玄跪着哭一场?还是我去求青丘公主施舍一点同情?”
“不用别人。”他说。
我抬头。
他正看着我,眼神很稳,不像在说疯话。
“我可以给。”
“你?”我皱眉,“半妖不会轻易落泪,你自己说过。”
“对。”他点头,“所以我准备用血代替。七滴,足够激活共鸣。至于泪……”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等我想起她为我挡箭的那天,总会有的。”
我没说话。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不是在替谁赎罪。”他往前一步,靠近我,“也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仪式。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该由我来做。”
桌上的密卷突然亮了一下,金光顺着纸面蔓延,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我伸手按住它,阻止光芒扩散。“你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开始,你就可能撑不到最后。妖血耗尽,神魂会崩。”
“我知道。”他说,“但你也知道,我不是第一次为你受伤。”
我喉咙动了动。
昨夜他断尾挡火的那一幕又浮现出来。他明明已经倒下了,却还是爬起来,把最后一丝力量送进地脉。
“你没必要这样。”我说。
“有必要。”他忽然笑了,抬手摸了摸左耳上的铜环——那是我流浪时送他的东西,一直没摘,“你说过,我们不离不弃。现在轮到我了。”
我不再拦他。
他退后半步,右手抬起,掌心朝上。一道细长的伤口从指尖划到手腕,鲜血涌出,却没有滴落。他低声念了一句古老的咒语,声音带着颤音。
空中浮现出一道符文,和黄泉海眼仪式上的血契一模一样。
然后,他转身,将仅剩的一条狐尾缓缓抬起,尾尖对准自己心口。
“别。”我下意识伸手。
他避开了。
“如果你打断一次,下次我就未必能启动它了。”他看着我,语气平静,“答应我,别动。”
我站在原地,拳头攥紧。
他闭上眼,尾尖猛然刺入心脏。
一滴血落下,砸在密卷上,发出轻微的“嗤”声,随即化作红光融入纸面。
第二滴、第三滴……每一滴落下,他的身体就晃一下。到第五滴时,他已经靠在柱子上,呼吸沉重。
第六滴。
他的嘴唇开始发紫,额头渗出冷汗。
第七滴刚离体,一滴透明的液体终于从眼角滑出,混进妖血,一同落入我摊开的掌心。
那一瞬间,密卷爆发出强烈的金光。
整间藏书阁都在震动,书架上的古籍纷纷掉落,尘土从梁上簌簌落下。我死死按住密卷,感觉那股力量顺着掌心冲进体内,直奔妖瞳而去。
金光在我眼中流转,不再是失控的暴动,而是一种清晰的回应。
我知道了。
真的可以破。
“够了。”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空间的震动戛然而止。
司徒墨靠着柱子,头低垂着,嘴角有血溢出。他听见了我的话,抬起头,笑了笑:“你说什么?”
“我说,够了。”我上前一步,扶住他胳膊,“不要再流了。”
他没再挣扎,任我把他扶到旁边的木凳上坐下。他的手很凉,呼吸断断续续,但那只尾尖仍微微翘着,像是不肯彻底放下。
我低头看掌心。
七滴混合的血与泪凝成一小块晶状物,温热,还在跳动,像一颗微弱的心脏。
密卷上的字彻底清晰了。
破解之法成立。
条件满足。
只差最后一步仪式。
我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已经铺满了书院的屋顶,照在破损的飞檐上,也照在不远处的地底入口——通往黄泉海眼的路,就在那里。
司徒墨靠在柱边,喘着气,忽然问:“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
我没回答。
他也不需要答案。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密卷一角。
那页纸上,最后一个字正缓缓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