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字还在发烫,三个名字并列着,像刻进了地底深处。我的手还搭在陆九玄和司徒墨的手上,掌心的血已经干了,但那种连接感还在,稳稳地压着心跳。
就在这时,吊坠突然一震。
不是热,也不是冷,是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从内里猛地颤起来。我手指一紧,没松开他们的手,只是身体本能地绷直了。
空气变了。
原本安静的大厅里,风没有来源地动了一下,吹得人后颈发凉。那股气息很熟悉,带着铁锈和灰烬的味道,像是从很久以前的火场里爬出来的。
我抬眼,正前方的地面开始泛黑雾。
它不是从裂缝里冒出来的,而是直接在空中凝成一道影子。高大,佝偻,左脸盖着青铜面具,右脸全是疤痕。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灯芯跳动,却没有光。
司徒烈。
他的幻影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目光像钉子一样扎进我的皮肉。
“你身上流着她的心血,也配站在那里?”
声音出来了,沙哑得像磨刀石刮过骨头。他说的“她”,我知道是谁。前世那个被剜出心脏的观星族少女,也是我。
我没回答。
左手依旧握着陆九玄的剑柄,右手仍搭在司徒墨肩上。我们三个人的手还叠在石碑上,谁都没动。可我能感觉到司徒墨的肩膀僵了一下,他的呼吸变重了。
司徒烈的目光转过去,落在他儿子身上。
“墨儿。”他叫了一声,语气忽然低下去,不像父亲,倒像在唤醒一把藏了很久的刀,“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吗?”
司徒墨没说话。
但我感觉到他的血又渗出来了,从掌心滴落,砸在石碑上,被瞬间吸走。
“你是灭族之夜的执行者。”司徒烈继续说,声音一点点压进来,“那一夜,是你亲手把她的血引到祭坛中央。你怎敢护她?”
我猛地往前一步,把司徒墨挡在身后。
“他的命现在归我管!”我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咬破舌尖,一口含着妖力的血喷出去。血雾撞上黑气,炸开一片金光,像符纸燃烧时的爆响。那层光封住了空间,让幻影的动作停了一瞬。
司徒烈笑了。
笑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难听得让人想捂耳朵。他举起噬魂灯,灯焰猛地涨大,里面浮出无数张脸,全是扭曲的,嘴巴张到极限,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一片嘶吼——
“还我命来!”
那不是声音,是直接冲进脑子的东西。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耳边响起一种节奏,缓慢、沉重,像是谁的心跳快要停了。
那是我前世最后听到的声音。
我撑住石碑边缘,指甲抠进石头缝里。右手上的鳞片全部凸起,像是要撕开皮肤。胸口的吊坠越来越烫,几乎贴不住衣服。
不能再等了。
我双手合拢,把吊坠按在心口,另一只手贴上石碑表面。星石残片在我体内震动,像是回应某种召唤。一股力量从血脉深处涌上来,不由我自己控制。
双眼自动睁开时,已经是金色竖瞳。
咒语从嘴里说出来,我不记得学过,但它就是会。每一个字都像从地底升起,顺着我的喉咙往外爬。
金光从我眼中射出,化作利箭,直刺幻影胸口。
司徒烈抬起灯挡了一下,可那光太强,直接穿透灯身,把他整个人钉在原地。黑雾开始崩解,像烧焦的布条一块块掉落。
“你逃不过轮回……”他最后说了一句,声音已经破碎,“她终将为你而死。”
我站直身体,怒吼:“那也轮不到你决定!”
最后一道星芒爆发,整团黑雾炸成碎片,连同那盏灯的残影一起消失。只剩下一缕极细的黑气,被吊坠吸了进去,沉入星石内部。
大厅恢复安静。
我喘着气,膝盖还在抖,但没倒。右手的鳞片慢慢褪去,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我低头看了看,血滴在石碑上,又被吸收。
我缓缓回头。
陆九玄和司徒墨的手还放在石碑上,他们没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共契还在,稳定如初。
司徒墨抬头看我,眼神有点恍惚。“你……刚才是不是动了?”
我没答。
只是把手重新放回去,覆在他们两人之上。三个人的掌心再次贴紧。
石碑微微闪了一下。
三个名字依旧并列。
可“代价已记”那四个字,颜色更深了,像是用新血写上去的。
我没有移开视线。
这时,司徒墨忽然开口:“我刚刚……好像听见他在叫我。”
我点头。“他来了,但已经被打散。”
“他说我杀了你?”
“他说我是执行者?”
“是真的吗?”
我看着他,又看向陆九玄。他们都等着答案。
“有些事,你现在不需要知道。”我说,“你只需要记住,你现在站在这里,是因为你自己选择了留下。不是谁命令你,也不是谁安排你。是你自己要护我。”
司徒墨盯着我看了很久,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然后他低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真做过那些事……你会不会推开我?”
“不会。”我直接说,“就算你真的杀过我,我也不会推你走。因为你现在站在我这边。这就够了。”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紫眸里的红光淡了些。
陆九玄一直没说话。但他握我的手更紧了。
我们谁都没动。
石碑的光渐渐平息,大厅陷入半明半暗。可我能感觉到地底还有东西在动,不是威胁,也不是召唤,是一种等待。
等我们继续往下走。
我正要开口,忽然觉得胸口一抽。
吊坠又热了一下,比刚才更急。
我低头去看,发现它正在微微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是危险,也不是敌人,是一种熟悉的波动,来自地底深处。
像是有人在敲门。
我伸手摸向石碑底部,在最边缘的位置,指尖碰到了一道凹痕。很小,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形状是个圆环,中间有个缺口。
我愣了一下。
这个纹路……我在哪见过?
记忆翻了一下,没抓到具体画面。但我知道,这一定很重要。
我抬头看另外两人。“下面还有路。”
司徒墨皱眉。“刚才不是已经到底了?”
“不。”我说,“这才是真正的入口。”
我蹲下身,用指腹沿着那道凹痕画了一圈。刚做完这个动作,整座石碑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地面裂开一条缝,就在我们面前。
不是那种碎裂的裂缝,是一道规整的圆形缝隙,像井盖被人掀开了。黑漆漆的洞口往下延伸,看不见底。
一股风从里面吹上来。
很轻,带着陈年的尘土味,还有一点……像是香灰的气息。
我站起来,拍了拍手。
“准备好了吗?”我问。
陆九玄先点头。
司徒墨看了我一眼,也点了头。
我们三人同时迈步,站到洞口边缘。
我最后一个下去,脚踩上第一级台阶时,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笑。
我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