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在远处翻滚,像被什么东西搅动的水面。我站在书院主院中央,右手还举着,金光从指尖渗出,缠在星石周围。地下的震动已经慢了下来,裂缝里的光也暗了。陆九玄的剑插在地上,他半跪着喘气,肩膀一耸一耸。司徒墨靠在柱子上,狐尾垂下来,有一条还在微微抖。
我没再往那边看。转身就走。
脚踩过碎裂的石板,发出咔的一声。藏书阁的方向还在冒烟,门框歪了半边,梁木塌了一根压在台阶前。我走得不快,但没停。身后有脚步声跟着,我知道是司徒墨。
“你还走得了?”我头也没回。
“你说呢。”他声音哑,却还是跟上了。
到了门口,横梁挡住了去路。我伸手去推,右臂立刻传来一阵烧灼感,像是皮肉底下有针在扎。鳞片又长深了些,贴着袖口磨得生疼。
司徒墨没说话,狐尾卷住梁木一角,用力一拉。木头滚开,扬起一片灰。他咳了一声,嘴角又见血。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密卷室。这里没塌,只是墙上挂着的几卷古籍掉了下来,散在地上。最里面那架青铜书柜还在,封皮泛着青黑色的光。
我走过去,手指刚碰到柜门,掌心就热了一下。妖瞳自动亮起,金纹顺着血管爬上来。柜门开了,最深处躺着一卷书,没有名字,只有一道血痕般的封印。
我把它抽出来。
书页自己翻开,字浮在空中,红得像刚滴出来的血:
**救世主需以自身为祭,换所爱之人平安。**
我没有动。心跳也不快。只是看着那句话,一遍一遍读。
司徒墨站在我身后,呼吸忽然重了。他一把抢过书,撕了下去。纸片像雪一样落,他还在撕,指节发白,动作近乎发狠。
然后他停了。
单膝跪地,手撑在地上,头低着。紫眸里的红光一闪一晃,像是风里的火苗。
“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前世为我而死?”
他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没问他是谁说的。也没问他记错了没有。我蹲下身,把掌心按在那些纸屑上。妖瞳的光扫过碎片,残页突然亮了一下。
新的字浮现出来:
**以情补忆,需生死相托。**
我念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司徒墨抬起了头。
“如果这是真的,”我看着他,“那你记得我,是因为你也曾为我赴死?”
他没回答。只是盯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是要冲出来,又被压回去。
我收回手,站起来。右手指尖划过唇角,留下一道细小的口子。血慢慢渗出来,味道有点咸。这个习惯是从街头活下来时养成的——疼的时候,脑子才不会空。
“你说这预言是假的。”我看着他,“可你记得我。那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让他去死吗?”
房间里静了很久。
司徒墨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狐尾一条条展开,围在我四周。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站得很稳。
“我会替他去。”
话音落下,最后一缕金光从我右手指尖缩回。妖瞳熄了,屋里暗了一瞬。
外面的钟声又响了一次,很远,像是从山外传来的。黑雾还没散,反而更浓了。我能感觉到它在移动,朝着书院这边压过来。
但我没看外面。
“你知道怎么阻止它?”我问。
“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有些人不该死,也不该让他们自己走进去。”
我点点头。
星石还在碑前浮着,光弱得只剩一点。陆九玄应该还在主院守着,等我们回去商量下一步。可我现在不想回去。
我想知道更多。
我弯腰捡起一片残页,小心地折好,塞进怀里。纸边有点毛糙,刮过指尖。司徒墨看着我这个动作,没说话。
“你还记得多少?”我问。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记得你在雨里背着我跑,背上全是血。我记得你把我推进河里,自己留在岸上挡刀。我记得你死在我面前,眼睛闭上的时候还在笑。”
他说一句,停一下,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力扯出来。
“我不该记得这些。这些不是命令,也不是任务。可我就是记得。”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鳞片已经盖到手腕上方,边缘有些发黑。每次用妖力,它就会长一点。记忆也会少一块。上次忘记的是我和陆九玄在药房偷药材那天的事,他笨手笨脚打翻了罐子,我笑他像个傻子。现在我想不起来他的表情了。
可我记得司徒墨说的话。
“那你现在想起来了,是因为我也在这里?”我问。
“也许。”他声音低,“也许是因为你还没彻底忘了我。”
我抬头看他。他站在那里,黑袍破了几个洞,血浸透了肩头。可他的眼睛是清醒的。
“那你告诉我,”我说,“如果必须有人进去,是不是只能是他?”
“不是。”他摇头,“只要有人愿意替他,就可以。”
“谁可以?”
“我。”
我说不出话了。
他不是在逞强。他是认真的。就像那次在藏书阁改古籍,就像他在黄泉海眼用心脏喂妖血给我。他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把我往前推,自己往后退。
我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像是背了太久的东西,终于压得喘不过气。
“我不想让任何人死。”我说。
“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能不能拦住。”
“你不用拦。”他说,“你要活着。别的事,交给我们。”
我看着他。九条狐尾静静围在我身边,像一道墙。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站在这里说话,还能说出这种话。
我伸手碰了碰其中一条尾巴尖。毛有点乱,沾着血和灰。它轻轻颤了一下,没有躲。
“你不许去。”我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答。
外面的黑雾越来越近,风带着一股腥味吹进来。藏书阁的门晃了一下,发出吱呀声。
我转身朝外走。
司徒墨跟上来,脚步有点拖。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如果你看见过去,”他问,“你会改变它吗?”
我停下。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不想再忘了。”
他松开手。
我走出去,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主院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石头炸开的声音。陆九玄应该还在那儿。
我迈步往前走。
司徒墨在后面跟着,一步没落下。
风吹起我的衣角,怀里的残页动了一下,蹭到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