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藏书阁的门还没开。
我站在门外,手里攥着那本从禁卷区翻出来的残册。纸页边缘已经发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扑灭,中间一行字被人用墨笔涂得严严实实。但我知道那里原本写着什么——“性转反噬将吞噬施术者神识”。
昨晚陆九玄守在屋顶,剑网铺满整个书院。我没靠近他,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躲。我只是低头走开了。现在回想起来,他站在风里的背影,和昨夜梦里青丘公主说的那句话重叠在一起:“他骗了你。”
我不知道“他”是谁。
但我开始怀疑。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司徒墨抱着一摞旧书走出来,袖口沾着灰。他抬头看见我,没说话,只是侧身让我进去。
我跟着他走进密室,把残册放在桌上,手指按在那片被涂改的地方。
“这字是你写的。”我说。
他放下书,伸手去拿茶壶,动作很慢。“你觉得我会害你?”
“我不是问这个。”我盯着他,“你改了记录。你不让我知道真正的代价。”
他倒水的手顿了一下,放下壶,靠在桌边。“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用了吊坠残片。”我从怀里掏出那块温热的琥珀,贴在纸上。金光一闪,被掩盖的文字重新浮现——“性转非逆天改命,乃以他人之痛换一时苟存。”
落款处,半枚狐尾烙印清晰可见。
我抬头看他:“这是你们家的秘法。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后果。”
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笑了笑:“你信古籍,还是信我?”
话音刚落,一股力量缠上我的手腕。回头一看,一条狐尾不知何时绕了上来,柔软却挣不开。其他八条在他身后虚空中若隐若现,像随时会扑出来的兽。
我甩了下胳膊,没松动。
“别装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要真为我好,为什么要瞒?让我以为反噬只是忘掉一些事?”
他忽然靠近,站得太近,我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因为真正的代价,不是你忘掉谁。”
他声音低下去,几乎贴着我的耳朵:“是你每忘一次陆九玄,我就得替你疼一次心死。”
我愣住。
他说:“如果我说,性转术是为你活命,你信吗?”
尾尖收紧了些,像是怕我后退。
我没有动。
脑子里乱成一团。昨夜陆九玄在屋顶说的话,青丘公主梦境里的警告,还有记忆水晶里那个陌生女子的脸……所有线索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拉扯。
而他站在这里,用一句“为你活命”想让我停下追问。
“所以你是拿自己当容器?”我问,“我每一次失忆,都是你在承受?”
他没回答,只是抬手摸了下嘴角,指尖带出血迹。很快又被他擦掉了。
我看着他袖子里露出的半截断刀。和青丘公主梦中掉落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外面传来脚步声,夹杂着笑声。
“听说了吗?救世主娶了个男人!”
“可不是嘛,还天天护着,连话都不敢当面说!”
几个杂役打扮的人站在院中,故意提高嗓门。他们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得很。我不认得他们,但他们说的话,不该有人知道。
性转的事,只有极少数人清楚。
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我正要走出去,一道银光划破晨雾。
为首那人长发散落,发冠断成两半,掉在地上。陆九玄站在屋脊上,剑锋垂地,声音冷得像冰:“再提‘妻子’二字,死。”
底下的人僵住,没人敢动。
我仰头看着他。他没看我,目光落在远处。
司徒墨松开了狐尾,冷笑了一声:“你看,他宁可杀人护你名声,也不敢当面说一句真心话。”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被狐尾缠过的地方,皮肤有点发烫,但没有伤痕。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我问他。
“我想让你活着。”他说,“别的都不重要。”
“可我不想靠别人的痛苦活着。”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他直视我,“那天在雨里,你把我从火堆边拖回来的时候,也没问我想不想活。”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捡到他时,他已经快断气,身上全是鞭痕,锁骨那道疤还在流血。我把仅有的药粉全撒在他伤口上,自己发烧三天都没管。
我以为那只是一次顺手救人。
原来早就埋了债。
外头那些人已经被陆九玄赶走,院子里安静下来。阳光照进窗格,落在那本残册上,正好盖住“以他人之痛”那几个字。
司徒墨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记忆水晶里的女人……是谁?”
他背对着我,停了几秒。
“是你本来的样子。”他说,“在被改命之前。”
然后他走了,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
我一个人站在密室里,手里还捏着吊坠残片。它现在很烫,像是刚从火里拿出来。
我翻开残册最后一页,发现背面有行小字,不是墨笔写的,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若有一日你不再记得来路,望仍能认出归途。”
字迹熟悉。
是司徒墨的。
我把书合上,抱在怀里,走出藏书阁。
陆九玄已经不在屋脊上了。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远处传来早课的钟声。
我站在台阶上,望着禁卷区的方向。
那里有一扇门,平时锁着,只有特许才能进。据说里面放着初代圣子的画像和原始星盘记录。
我想进去看看。
脚刚迈出去,手腕突然一紧。
回头,司徒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只手抓着我,脸色比刚才更白。
“别去。”他说。
“为什么?”
“你现在去,只会看到让你更不想信的东西。”
“比如?”
他没说,只是看着我,紫眸里的红光闪了又灭。
“你要是进了那间屋,有些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挣开他:“我已经不信了。从你改掉那行字开始。”
他没拦我第二次。
我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快到门口时,听见他在后面低声说了一句:
“可我还信。”
我没停。
钥匙挂在守阁人腰上,那人正在打盹。我悄悄靠近,伸手去取。
指尖刚碰到金属,背后传来一阵剧痛。
右眼猛地烧起来,像是有针在里面来回穿刺。我扶住墙,膝盖发软。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座祭坛的画面。青铜柱,锁链垂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跪在中央,头顶悬着转动的星盘。
她转过头。
那是我的脸。
但又不是现在的我。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忘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痛感突然消失。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蹲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钥匙。
门就在眼前。
我站起来,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
门开了条缝。
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正中央挂着一幅画。我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画中人正盯着我。
我推门进去。
身后,走廊尽头,司徒墨靠在柱子上,一手撑着胸口,唇角又有血流下来。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低头看了看。
然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