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地上,手指还捏着那张写着“血契未断,形转难终”的残纸。右眼猛地一烫,金光窜出来,像有火在眼球里烧。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
那一瞬间,我想不起陆九玄第一次教我认星图时说了什么。
不是模糊,不是记不清——是根本没有这段记忆了。好像它从来没存在过。
我喘了口气,抬头看司徒墨。他还靠着书架,嘴角挂着血,脸色灰白。他刚才跪下去的时候,狐尾尖烧焦了一截,现在缩回体内,只留下地上一点焦黑的痕迹。
“你……”我开口,声音有点抖,“你说我每用一次男装身份,就会丢一段和他有关的记忆?”
他没动,只是抬眼看我,紫眸里的红光忽明忽暗。“你刚才忘了什么?”他问。
“我不记得他第一句教我的话。”我说。
他闭了下眼,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那就对了。”他低声说,“这不是意外,也不是副作用。是清除。”
我攥紧那张纸,指节发白。藏书阁里很静,风停了,纸片也不再乱飞。可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失,就像沙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地往下掉。
门外传来脚步声。
陆九玄推门进来,肩上落着夜巡时沾的霜尘。他一眼扫过满地狼藉,又看向我,眉头皱起。“你脸色很差。”
我没说话。
司徒墨靠在墙上,呼吸很轻,像是连喘气都在忍痛。陆九玄走到他面前,声音冷下来:“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司徒墨咳了一声,嘴角又渗出血,“我只是让她看见真相。”
“什么真相?”
我站起来,把那张残纸递过去。“我们查到的性转术,不是天定的规则。是人写的。写的人,是司徒烈。”
陆九玄眼神一沉。
“更糟的是,”我盯着他,“每次我以男身活着,就会丢一段关于你的记忆。不是全部,是特定的——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事。”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转身,抽出腰间的无铭古剑。
“你要干什么?”我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回答,反手用剑刃划开手掌。鲜血顺着掌心流下来,滴在地面符文残留的位置。
血迹蜿蜒,在焦黑的地板上缓缓拼出几个字:
**陆九玄之血,可逆性转**
字迹泛着微弱金光,没有立刻消散。
我愣住。
司徒墨猛地抬头,整个人像是被刺了一下。他撑着墙站起来,声音都变了:“你疯了?!”
陆九玄看着那行字,掌心还在流血。“只要能留下来,一秒也值得。”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司徒墨冲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这是天地规则!你拿血写字,等于在往雷劫上撞!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就能改命?!”
陆九玄没甩开他,只是平静地说:“如果我不试,她会忘记更多。”
“她忘的不是话!”司徒墨吼出声,眼里红光暴涨,“是你陪她熬过的夜,是你偷偷塞进她袖口的野花,是你们一起活下来的证明!你拿什么补?拿命吗?!”
空气一下子绷紧。
我站在原地,右眼还在发热。那行血字开始变淡,金光一点点熄灭。最后一笔消失前,我清楚看见了每一个字。
然后,没了。
陆九玄松开手,剑插回鞘中。他掌心的伤口很深,血一直往下滴,落在靴面上。
“我记得。”他说,“她说过不想麻烦我。可每次我受伤,她都会半夜起来换药。有一次她睡着了,手里还抓着布条。”
我心头一震。
这件事……我想不起来了。
但我确定它发生过。就像我知道冬天会冷,太阳会升,有些事明明存在过,却再也抓不住。
司徒墨喘着气,靠回墙上。他的狐尾微微颤抖,像是受了伤的动物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力气。
“不能再这样了。”他说,“每查一次真相,她就丢一段记忆,我就……”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
他每次泄露禁忌,身体就在崩塌。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张残纸已经被我捏得皱成一团。如果继续查下去,我会不会有一天,连陆九玄是谁都不记得?
“有没有办法绕开?”我问,“不用触碰规则,也能看到过去?”
司徒墨闭了会儿眼,忽然抬起手,咬破指尖。
他在空中画了一道纹路,漆黑如墨,边缘泛着暗紫光。那符号刚成形,空气中就裂开一道缝隙,像是撕开了布。
里面浮现出画面。
是我第一次上书院屋顶的那个晚上。风吹得很急,我坐在屋檐边,手里拿着一块捡来的法器碎片。陆九玄站在我旁边,银发被风吹乱,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
“此为破军,主杀伐,亦主救赎。”他说。
我伸手想去碰那个影子。
画面突然扭曲。那句“主救赎”三个字像被风吹散的灰,一点点剥落。陆九玄的身影变淡,最后只剩下一个空壳。
我头痛欲裂,耳边响起低语:
“形易则忆损,逆天者必偿。”
我踉跄后退,扶住桌子才没倒下。
“这就是代价。”司徒墨靠在墙边,声音很轻,“你每维持一次男身,就抹掉一段你们共同走过的路。这不是诅咒,是清除程序。”
我盯着那片空白,喉咙发紧。
原来不是我记性差,不是流浪太久脑子坏了。是有人在一点点,把我关于他的记忆,从世界里删掉。
陆九玄站在我身边,一句话没说。但他抬起手,轻轻按在我肩膀上。
那动作很轻,却让我鼻子一酸。
“还有别的记忆吗?”我问,“还没被删的?”
司徒墨摇头。“越深的记忆越危险。你现在看到的,已经是能保留的最后一层。”
“那如果……”我咬了咬牙,“如果我们不去碰这些规则,只靠我自己回想呢?”
“你想赌?”他冷笑,“等你哪天醒来,发现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我闭了下眼。
就在这时,右眼金光再次闪现。比之前更亮,更久。
我脑中突然跳出一个画面——
雨夜,泥地,我穿着一条青色裙子往前跑。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一道黑影冲过来,替我挡下了攻击。
那是司徒墨。
他说他记得这个场景。可我当时穿的裙子是什么颜色,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睁开眼,发现两人都在看我。
“又看到了?”陆九玄问。
我点头。“是以前的事。你不在场。”
司徒墨脸色变了。“别再说出来。”
“为什么?”
“每说一次,就像在提醒规则——你还记得。它就会更快地来删。”
我沉默。
陆九玄突然弯腰,捡起地上一片残卷。上面有半个符文,像是阵法的一部分。
“如果清除是程序,”他说,“那一定有启动它的条件。”
“有。”司徒墨靠在墙上,“挚爱之血为引,逆阴阳之序。”
“所以必须有人的血才能激活这术法。”陆九玄抬头,“那破解,是不是也需要同样的东西?”
“理论上是。”司徒墨冷笑,“可你真打算用自己的血去试?刚才那一道,已经让整个幻境震荡。再来一次,不只是你死,这片空间里的所有记忆痕迹都会崩塌。”
“包括……她剩下的那些?”我问。
“包括。”他说,“全都没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混着纸屑黏在一起。
如果继续查,我会失去更多关于陆九玄的记忆。
如果不查,我就永远被困在这个身份里,直到彻底忘记自己是谁。
陆九玄忽然抬手,把袖子里的一朵干枯野花拿出来,放在我手里。
“你说你不记得了。”他看着我,“可我一直留着。”
那花早就死了,花瓣碎得只剩几片。但我认得。
那是我有一次睡着后,他塞进我袖口的。
我握紧它,指节发白。
司徒墨看着我们,忽然笑了声,声音很哑。
“你们两个……真是疯得一对。”
他撑着墙,慢慢站起来,狐尾收在身后,只有一小截焦黑的尾尖露在外面。
“要查可以。”他说,“但下次,别当着我的面说那些事。”
我没应声。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如果“挚爱之血”是钥匙,那么写下这术法的人,一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挚爱”。
而每次我靠近答案,他就像快死了一样。
我看着他嘴角的血,终于明白。
他不是怕规则反噬。
他是怕我找到那个人,然后彻底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