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音落下的瞬间,我的手指碰到了那块碎片。
没有预想中的震动,也没有封印启动的光纹。身体还站在平台上,可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住,往深处拉。
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我看见自己躺在血泊里,胸口插着半截断刀。那是第三轮回,我死在司徒墨怀里,他喊我的名字,声音哑得不像话。我还来不及回应,画面就碎了。
下一秒,我又站在祭坛中央,火焰从脚下烧上来。那一世我选择了自焚,为了不让星盘落入司徒烈手中。陆九玄冲进来时,我已经化成灰烬,只留下吊坠掉在他掌心。
画面不断切换。
我在雪地里冻僵,指甲抠进冰层,想爬向远处的光;我在深渊底部被锁链缠住,听着头顶传来婚礼的钟声;我亲手把匕首刺进陆九玄心口,因为他已经变成傀儡,眼里没有光了……
每一次死亡都带着真实的痛感,像刀子一遍遍刮过神识。我开始喘不上气,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声。
“叶蓁!”
是陆九玄的声音,很远。
我感觉不到身体,但有股温热的东西顺着血脉流进来。那是他的血,还在链接里。他用古剑划开手臂,靠精血维持我的生命波动。
这让我清醒了一瞬。
可紧接着,又一段记忆涌上来——我站在废墟上,身后是烧毁的书院,面前跪着司徒墨,他九条狐尾全断,求我杀了他。那一世我没有动手,最后我们两个都被时间裂缝吞噬。
“我不想再看了。”我喃喃地说,可没人听见。
这些记忆不是按顺序来的,它们混在一起,像暴雨砸进脑子里。我分不清哪一个是最初的我,哪一个是后来的我。我甚至怀疑,现在的我是不是也只是某个残片拼凑出来的假象。
“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一冒出来,所有画面突然停了。
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影子,很小,穿着破旧的布裙,蹲在街角啃干饼。那是我七岁时的样子,在流浪的第一年。
她抬头看我,眼睛很亮。
“你忘了我们吗?”她说,“你一直在逃,可我们没一个想活下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下。
她不是幻觉。她是某个时空里的我,活得最久的一个,守在边缘地带,收集每一轮回散落的信息。
“你们……都知道彼此存在?”我问。
“我们知道你在努力。”她说,“但我们被规则压着,没法传话。只有你能看到全部,因为你从来没真正死透。每次重启,你都会带回一点东西——也许是感觉,也许是梦。”
我愣住了。
原来我不是被动承受轮回的人。我是唯一能把所有经历留下来的人。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那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都不是错觉。是我自己在偷偷传递消息。
“那你告诉我,怎么结束?”我问她。
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伸手碰我的脸。
“别怕记住。”她说,“我们加起来,才是完整的你。”
这句话像一道光劈开了混沌。
我不再挣扎。我把所有记忆迎进来,不管多疼,不管多悔恨。我接住了那个在火中尖叫的我,抱住了那个躲在墙角发抖的我,也握住了那个举起刀却哭出声的我。
每接纳一个,胸口的吊坠就亮一分。
金纹从眼瞳蔓延到脸颊,再到脖颈。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在扩张,像一张网慢慢收拢。
然后,我在识海里建起一座高台。
站上去,张开双臂。
我对着所有方向送出意念:“我知道你们的存在。这一次,我不再逃。”
安静了几息。
接着,十二个方向同时传来回应。
“我们,一起走完。”
那一刻,我明白了。轮回不是惩罚,也不是陷阱。它是等待我长大的过程。等我愿意背负所有的自己,等我敢直视每一次失败和软弱,等我终于能说——我就是我,不管死了多少次,我还是我。
现实中的我猛然吸了一口气。
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线。
我睁开眼,看见陆九玄正抓着我的肩膀,脸上全是冷汗。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古剑横在身前,刃口崩了一个小口。
司徒墨跪在平台边缘,两条狐尾贴在地上,光芒快熄了。他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想说话,可力气一下子被抽空。身体晃了一下,向前倒去。
陆九玄立刻接住我,把我扶住。他的手很稳,尽管整个人都在抖。
“你醒了?”他问。
我点点头,想笑,结果咳了一声。嘴里有腥甜的味道。
“我看到了……”我说,“全部的我们。”
话没说完,意识又沉了一下。太累了,脑子像被碾过一遍。但我清楚记得那些画面,记得每一个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它们不再混乱,而是排成了线,连成了路。
陆九玄把我搂紧了些,低声说:“别说了,先休息。”
“不能休息。”我抓住他袖子,“轮回机制还在运转。刚才只是打通了记忆通道,还没切断重置源头。”
司徒墨撑着地面站起来,脚步不稳,但还是走到了石柱前。他盯着那块碎片,眼神变了。
“这里不是终点。”他说,“这只是中转站。真正的核心不在这个平台,而在所有时空交汇的那个点。”
我闭眼回想刚才的画面,果然发现有一处异常——在最古老的那一世,星盘还没有裂开,吊坠也是完整的。那里站着三个身影:一个是我,一个是陆九玄,还有一个……披着黑袍,手里拿着断刀。
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知道他是谁。
“司徒墨。”我抬头,“你还记得最初的任务吗?你不是来卧底的。你是被派来保护星盘的。”
他身子一震。
“什么?”
“你原本是守护者。”我说,“你背叛妖族,不是因为私心,是因为你发现了司徒烈的计划。你放走了观星族的人,包括我。所以他们封了你的记忆,把你贬下来。”
他瞪着我,呼吸变重。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我全都记起来了。”我看着他,“不止是你。陆九玄也不是天生就背负救世命格。他是自愿签订契约的,用寿命换重启机会,只为找到我。”
陆九玄没说话,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了。
空气变得沉重。
司徒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下:“难怪我一直下不了手杀你。每次你想死,我都比你还急。”
我没笑。我知道他在掩饰动摇。
“现在的问题是。”我靠着陆九玄坐稳,“我们要不要关掉轮回?一旦关闭,所有平行时空都会坍缩,只剩下一条时间线。有些人会消失,有些事不会再发生。”
“比如?”司徒墨问。
“比如某一世你成了阴火帮主,统一了三界。那一世没有我,也没有陆九玄。你过得很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那种日子不算好。”
“还有某一世,陆九玄放弃了使命,躲进山林当普通人。他娶了别人,生了孩子。他很快乐。”
陆九玄低声道:“那不是我要的。”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
“那就决定了。”我说,“我们不抹除轮回,我们改写它。”
“怎么做?”
“让所有人记住。”
我抬起手,按在心口。吊坠碎片烫得惊人,但它不再排斥我。我把它取下来,放在掌心。
“我会把记忆共享打开,不只是我自己,也包括你们。只要曾经参与过这场轮回的,都能保留一部分真相。这样,就算时间重启,也不会从头再来。”
司徒墨皱眉:“你会耗尽神识。”
“我知道。”
陆九玄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咬牙,松开了手。
我深吸一口气,把吊坠举到头顶。
金光从我体内涌出,顺着血脉链接传向他们。陆九玄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睁大眼,像是看到了什么。司徒墨的狐尾突然扬起,泛起微弱蓝光。
我闭上眼,开始释放记忆。
第一波是童年,是流浪的日子;第二波是相遇,是他俩一次次救我;第三波是死亡,是我们互相送别。
光流升向天空,散入裂缝。
我知道,这一刻,所有时空的我都在做同一件事。
而这一次,我们都不孤单。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也开始模糊。
最后一刻,我听见司徒墨说:“换我来追你。”
我笑了。
眼皮合上的时候,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