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动了一下。
光从缝隙里渗进来,不是星盘的银辉,是火光。远处有噼啪声,烧东西的声音,还有人说话,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狠劲。
我不能动,全身像被碾过一遍,骨头缝里都发空。但眼睛还能睁,眼角一偏,陆九玄的手还在额前,指尖冰凉,没力气了,也没拿开。司徒墨趴在我背后,那条残尾还缠着我的手腕,热乎气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可还在。
我用舌尖顶了顶内侧的牙根,疼让我清醒一点。吊坠碎了,可那点温热还在心口,像炭灰底下没灭的火星。我试着把它往下引,顺着经脉一点点走,手指终于能弯了半寸。
视线往远处挪。
几具尸体被人拖着,扔进火堆。皮肉焦糊的味道混着草灰,呛人。一个穿黑袍的头目站在边上,手里拎着刀,正对旁边的人吼:“烧干净!别留一个名字!”
我认得他,阴火帮三当家,曾在试炼场外剁过落单学生的手。
左手指尖在地上轻轻划了一下,借着残留的星盘气息,画了个极小的符痕。它不显光,也不发热,只是把一丝意念送出去——往司徒墨那边震了一下。
等了几息。
他的呼吸忽然停了半拍。
接着,肩头抽了一下。
那条只剩影子的狐尾缓缓凝出形来,颤抖着卷起地上半熄的火把。他没睁眼,像是全凭本能,手臂一甩,火把飞出去,划了道弧线,砸进东边木棚。
那是黑帮囤粮的地方。
干草一点就着,火苗顺着柱子往上爬,撑梁一歪,轰地塌下来,正好堵住他们撤退的路。有人惊叫,有人去救火,更多人乱了阵脚,拔腿就想跑。
我咬牙,撑着地面想坐起来,手一软又摔下去。再试一次,肩膀终于离地,膝盖勉强跪住。右手抖得厉害,可星纹还在,泛着微弱的金光。我伸手在泥里抠了两下,抓出一把混着毒草汁的湿土,抹在掌心。
指头贴地,开始画。
隔火阵,观星族老法子,不让火乱窜。一道圈,三重线,末端勾个回字。符成的瞬间,燃烧的火焰猛地一顿,随即绕着我们三人躺的地方转了向,像被什么推着,围成环形,把那些黑帮余党全都圈在里头。
火光照亮他们的脸,有人慌,有人凶,可没人敢往这边冲。
我喘了口气,喉咙发甜,呕出一口血,滴在符线上。那圈光闪了闪,稳住了。
这时,陆九玄睁开了眼。
瞳孔冷得像雪夜里劈开的冰面。他单手撑地,慢慢坐直,另一只手摸到插在身侧的剑,握紧,拔出来。剑身嗡鸣一声,虽无铭文,却震得空气发颤。
他抬手,剑尖朝地,轻轻一划。
一道剑气贴着地面铺开,像网一样扫过人群。三个正要翻墙逃的家伙被掀翻在地,另一个刚跃起就被拽回来,摔得满脸血。剩下的人全僵住,没人再动。
他咳了一声,嘴角溢血,顺着下巴滴落。
血没散开,反而在石板上自己游动,聚成四个字——
“游戏继续”。
写完这句,他手一松,剑插进地里,人往后仰,靠在断裂的石柱上,眼又闭上了。胸口起伏很慢,但还在。
我回头看司徒墨。
他不动,呼吸比刚才更轻,那条狐尾彻底散了,化作一缕烟,飘在空中,最后消失不见。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松了些,像是终于不用再绷着了。
火还在烧,但已被符阵控住,不会蔓延。黑帮的人全被剑气锁住,动一下就会被震伤。他们瞪着我们,恨得牙关打颤,却又不敢出声。
我慢慢爬到陆九玄身边,背靠着石柱坐下。体力耗尽,连抬手都难,可我还醒着。视线扫过那些俘虏,落在那个三当家身上。
他看见我看他,猛地挣扎,结果刚一动,剑气就压下来,整个人跪倒在地,额头磕出血。
我没说话。
他也明白了,这事没完。
天边透出点青白,不是亮,是夜快熬到头了。风从废墟间穿过,吹得火苗晃,影子乱跳。我们的影子也在地上,叠在一起,没断。
锁链还在心口缠着,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可我知道它没断。
就像我们也没死。
有人想翻身,刚抬头,剑气又压了一寸,他立刻趴回去,不敢再动。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抖。毒草汁混着血,在掌心结了一层薄痂。刚才画符时用的是右手星纹,现在它有点发烫,像是提醒我——你还活着,还能动。
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叫。
我抬头。
一只黑鸟落在倒塌的祭坛尖上,歪头看我们,翅膀收着,不动。
我盯着它。
它也盯着我。
过了几秒,忽然展翅,扑棱棱飞走了。
我收回目光,看向陆九玄。他靠在那里,脸色灰白,嘴唇没了血色,可眉心那道竖纹还在,很深。
司徒墨依旧伏着,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
我伸手,把陆九玄滑落的手臂拉回来,搭在自己膝上。他的手指很冷,我用掌心裹住。
火光映在剑身上,那四个血字还在,没被风吹散。
一个俘虏突然开口,声音哑:“你们……真以为这就完了?”
我没理他。
他又说:“帮主没死,他还在底下……你们杀不了他。”
我慢慢转头看他。
他脖子上青筋跳着,眼里有惧,也有狠。
我说:“我知道。”
然后抬起手,沾了点地上的灰,在石板上轻轻一抹,盖住了“继续”那两个字。
风一吹,灰散了。
但痕迹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