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的热气已经散尽,罐底结了一层紫黑色的渣。我盯着那点残渣,手腕上的灼痛又窜上来一寸,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皮下游走。
地上的金血还在动。
它没有干涸,反而像活水般缓缓延展,勾出一道道弯折的线条。我蹲下身,想看得更清楚些,手指刚探出去,一股力道猛地从纹路中弹回,指尖豁开一道口子,血珠滴落的瞬间被金光卷住,融进阵图边缘。
陆九玄伸手将我拉回来,声音压得很低:“别碰。”
司徒墨靠在门框上,脸色比刚才更白。他抬手抹了把嘴,新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来,落在地面时竟不散开,而是自动补进了阵图断裂处。那图案一震,整片金光骤然亮起,映得药堂四壁泛出青铜色的古纹。
“这是……”我眯起眼。
竖瞳自行开启。
视野里的世界褪去杂色,只剩下流动的光与线。那阵图在我眼中彻底清晰起来——层层叠叠的符文环抱中央一枚徽记,形似星轨缠绕兽首,下方四个古篆浮出虚影:**皇者认证**。
我呼吸一滞。
这四个字在观星族残卷里只提过一次,说是远古妖族确立正统血脉的最终仪式,唯有直系继承者之血可激活。可三百年前那一脉早已断绝,连骨灰都被焚成灰撒入风沙。
“你母亲是谁?”我转头看他,声音绷得极紧。
司徒墨闭了闭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她用命换我活下来。”他顿了顿,“临走前,把我推进密道,说‘等她回来’。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是让我等一个人,是让我等一个能认出这血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晃了晃,扶着门框才没倒下。那道锁骨上的旧疤开始发烫,隐隐透出金光,像是封印在体内深处的东西正被一点点逼出来。
陆九玄握剑的手收紧,指节泛青:“所以你是被藏下来的?”
“不是贬,是送。”司徒墨苦笑,“他们怕我在清洗里死掉,就把记忆剜了,封进半妖躯壳,扔到人间界。可血不会骗人……每次受伤,它都会亮。小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怪物,躲着不敢见光。现在我知道了——我不是残次品,我是最后一条纯脉。”
话音未落,门外风声骤变。
不是风吹过檐角的那种轻响,而是一股沉闷的压迫感,像是空气被什么重物碾过。屋顶瓦片咔地裂开一道缝,一缕黑焰垂落,悬在半空,凝成灯笼形状。
噬魂灯。
我猛地站起身,挡在阵图前。
门还没开,那股力量已经撞了进来。木门炸成碎片,气浪掀翻药柜,几瓶禁药滚落在地,碎裂声中混着刺鼻腥气。司徒烈踏着残屑走入,右脸疤痕扭曲,左脸鬼面泛着冷光。他一眼就盯住了地上的金血阵图,手掌直抓而去。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地面的刹那,整片阵图突然腾起光幕,金光如墙竖立,将他狠狠震退三步。
他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原来还能护主……果然是真血。”
我没等他再动,反手扯下吊坠,朝着地面那片最亮的金斑甩去。
琥珀吊坠落下时发出一声轻鸣,像是钟磬轻撞。它贴上金血的瞬间剧烈震颤,表面原有裂痕猛然加深,又新生一道垂直裂口,从中渗出细丝般的金色雾气,缠住那些流动的纹路,一点点往核心吸。
司徒烈怒吼一声扑来,袖中飞出一道黑索,直取吊坠。
陆九玄横剑截断,剑锋与黑索相击爆出火星。他脚下一滑,在碎砖上退了半步,肩头被余劲扫中,衣料撕裂,渗出血痕。但他没松手,剑尖始终拦在前方。
“叶蓁!”他低喝,“快收!”
我咬牙催动吊坠,掌心被裂痕割破,血顺着链条流进去。那金血像是有了意识,不愿被吸入,挣扎着想要逃逸。可吊坠内那点微弱的共鸣还在,是昨夜三人合力留下的痕迹,此刻成了唯一的牵引。
终于,最后一丝金光被吞入核心。
阵图熄灭,地面只剩几道干涸的血痕。
吊坠滚落到我脚边,裂痕交错,像一张蛛网罩住了整个琥珀。我捡起来,指尖触到裂缝边缘,一阵刺痛直钻脑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轻轻撞了一下。
司徒烈站在门口,没再上前。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以为你能掌控它?这吊坠认的是血统,不是你这个冒牌货。”他目光转向司徒墨,语气缓了下来,竟带着几分怜悯,“孩子,你母亲当年背叛族群,把王血给了外人,才落得个神魂俱灭。你现在重蹈覆辙,值得吗?”
司徒墨靠着门,喘得厉害,却抬头直视他:“你说她背叛……那你呢?为了力量屠尽观星族,连亲生儿子都能拿来当祭品。谁才是真正的叛徒?”
司徒烈脸色一沉,抬手就要再攻。
陆九玄剑锋一转,指向他眉心:“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空气凝住。
片刻后,司徒烈收回手,袖中黑焰缩回噬魂灯残影,缓缓升上屋顶,悬在那里,像一只不肯离去的眼睛。
“我不急。”他退到门外,声音阴冷,“金血已现,封印动摇。他撑不了多久。等到血脉彻底觉醒那天,我会亲手剖出来,炼成登天之阶。”
门框塌下半边,风穿堂而过,吹起满地药渣。
我们谁都没动。
司徒墨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唇角还在流血,金光在他皮肤下游走,像是困兽在寻找出口。陆九玄拄剑站立,肩伤让他微微侧倾,但剑始终未收。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吊坠。
裂痕中渗出的金雾还没散,丝丝缕缕缠绕在指间,带着温热,像某种活物的呼吸。它不再震动,反而安静下来,仿佛刚刚吞噬了不该吃的东西,正在消化。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陆九玄问我。
我摇头:“我不知道它能吸血,也不知道这血能激活阵图。但我必须试。你不也一样?明知他会受伤,还是让他喝了药。”
他没反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司徒墨忽然笑出声,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们两个……真是绝配。一个敢赌命,一个肯陪葬。”
我瞪他:“少废话。你母亲既然来自观星族,为什么要把王血传给后代?她到底想留下什么?”
他闭着眼,气息微弱:“她说……有一天,会有个人拿着吊坠来找我。那个人会改变一切。”
我心头一跳。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身体一僵,锁骨处的旧疤爆发出刺目金光。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弓起,双手死死抠住地面。那光芒顺着经络蔓延,竟在他背后勾勒出半道虚影——像是一条尾巴的轮廓,一闪即逝。
“封印……在松动。”陆九玄皱眉。
我立刻蹲下,按住他肩膀:“撑住,别让它冲破经脉。”
他喘着气,睁开眼,紫眸中闪过一丝金芒:“别怕……这次,我不想压住它了。”
话音未落,吊坠忽然一烫。
我低头,看见裂痕中的金雾缓缓流动,竟与他皮肤下的光路同步起伏。像是两股血脉,在隔着一层琥珀遥遥呼应。
屋外,天色渐暗。
屋顶那盏噬魂灯残影微微摇晃,投下一道斜长的黑影,正好落在司徒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