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远处响着,一下一下,像是踩在心跳上。
我靠在陆九玄肩上,脚刚迈出妖塔断墙,膝盖就一软。他手臂立刻收紧,把我往上托了半寸,自己也晃了一下。我们俩都快撑不住了,可谁也没松手。
风忽然变了方向。
不是风,是气流被什么猛地搅动。头顶树冠哗地一震,枝叶翻卷如浪,一道黑影从高处跃下,落地无声。司徒墨站在三步外,袖口卷着,领口依旧敞着,可那双紫眸里的光冷得不像人。
我没来得及反应,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拽起,腾空而起。九条虚影缠上树干,将我困在半空。四肢像是被铁链锁住,血脉里的热流被硬生生压住,连指尖都动不了。
“你干什么!”陆九玄怒吼,拔剑就冲。
剑锋直取咽喉,快得带出残影。可司徒墨只是侧身一避,反手一扬,那枚青铜令牌飞出,撞上剑身,“铛”地一声,火花四溅。陆九玄脚步一滞,手腕发麻,剑尖偏了寸许。
下一瞬,狐尾虚影缠上他手臂,猛地一绞。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剑拄在青石上才没倒下。
“连腰带都系不好,也敢举剑?”司徒墨声音懒散,却透着冷意,“刚才在塔里,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还是阵法放你走的?”
陆九玄咬牙抬头:“放开她。”
“她?”司徒墨笑了,目光落在我身上,“她现在可不是你该管的人。星盘认主,血脉觉醒,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被预言绑住的棋子,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我咬着牙,借树枝遮住视线,悄悄把手探进怀里。吊坠贴着胸口,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我指尖一寸寸摸过去,不敢动作太大,生怕被他察觉。
“你说她是观星族最后血脉,可你知道观星族是怎么死的吗?”司徒墨声音低下来,像是自言自语,“那一夜,血流成河,星盘沉入地底,所有人都以为是妖族干的。可真正动手的——是你们玄门自己。”
陆九玄猛地抬头:“胡说!”
“胡说?”司徒墨冷笑,“你师父临死前,是不是说了句‘对不起’?他没告诉你为什么吧?因为他亲手剜出了她的心脏,只为封印星盘不被唤醒。”
我呼吸一滞。
心脏?剜出?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片血光,一个模糊的身影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团还在跳动的东西。那不是梦,是记忆,被人压在最底下,现在一点点往上浮。
“闭嘴。”陆九玄声音发抖,“你根本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司徒墨终于转头看他,“因为我也在场。我娘死在她父亲剑下,就因为她想救一个婴儿——一个刚出生就被定为‘灾星’的女婴。”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回我身上。
“你不是灾星。你是钥匙。星盘认的从来不是命格,是血。”
我指尖终于触到吊坠,轻轻一扣,温热的震动顺着掌心蔓延上来。我闭了闭眼,把那股热流往经脉里引。四肢依旧被压着,可心口那团热开始扩散。
“你一直想杀我。”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父亲要血祭,你却一次次留我活路。为什么?”
司徒墨看着我,紫眸里的红光闪了闪。
“因为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他轻声说,“你不会说话,可每次我娘抱你,你都会笑。那天她把你塞进我怀里,说‘带她走,别让他们找到’。可我没走成。我被钉在柱子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带走。”
我喉咙发紧。
“那你现在拦我,是为了什么?报仇?”
“不是。”他摇头,“是为了确认。确认你是不是真的醒了。确认你还能不能想起那些事。”
我忽然动了。
不是全身,是右手。吊坠的热流猛地炸开,顺着血脉冲上肩颈。我借着树枝遮挡,整个人往前一扑,左手狠狠按在他心口。
琥珀吊坠贴上他衣襟的瞬间,金光炸裂。
不是火焰,也不是闪电,是一道纯粹的光,从吊坠中心扩散开来,像水波一样扫过四周。九条狐尾虚影“砰”地炸开,树冠剧烈摇晃,叶片如雨落下。
司徒墨猛地后退,胸口衣料焦了一圈,嘴角溢出一丝血。
我摔在地上,膝盖砸进碎石,手撑着地面才没趴下。吊坠还在发烫,可那股热已经开始退。我喘着气抬头,看见陆九玄已经站起,剑重新指向司徒墨。
“你早就知道塔里有阵。”他说,“你故意引她去。”
“我没引。”司徒墨抹掉嘴角的血,“我只是没拦。阵法是她爹设的,钥匙也是她自己带的。我只是想知道——她愿不愿意打开那扇门。”
“你拿她试阵?”
“我不试,你们就永远活在谎言里。”他冷笑,“你以为你们在救她?你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玄门说她是灾星,妖族说她是钥匙,可没人问过她想不想当这个‘命定之人’。”
陆九玄握剑的手紧了紧:“她不需要选择。我会护她到底。”
“护?”司徒墨嗤笑,“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刚才那一剑,迟了半息。要是我真想杀她,你早就跪着看她断气了。”
陆九玄脸色一沉,剑尖前压。
司徒墨却不退,反而往前一步:“你敢杀我吗?杀了我,谁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告诉你星盘一旦完全觉醒,会不会把整个书院都烧成灰?”
我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可手已经能握拳。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问。
司徒墨看着我,眼神忽然变了。不是冷,也不是嘲讽,是一种我读不懂的沉。
“我想让你记住。”他说,“记住你不是谁的工具,不是命格,不是钥匙,不是灾星。你是叶蓁。是你娘临死前抱着你,说‘活下去’的那个人。”
我胸口一闷。
“你见过她?”
他没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焦黑的布片,边缘绣着半朵褪色的花。他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放回怀里。
“她死前,一直喊你的名字。”
风忽然停了。
树叶不再响,钟声也不再传。整个林子静得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
陆九玄缓缓收回剑,可眼神没离开司徒墨。
“你走吧。”我说。
司徒墨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陆九玄,忽然笑了下。
“你们走不出这个局。”他说,“但至少现在,你们知道了开头。”
他转身,脚步没发出一点声音。走到林子边缘时,他停下,没回头。
“下次见面,别指望我还留情。”
话落,身影淡去,像被夜色吞掉。
我站着没动,手还按在吊坠上。它还在微微震动,像是在提醒什么。
陆九玄走过来,把外袍重新披在我肩上。这次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你还撑得住吗?”他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想回去。”我说,“回柴房。那本书……《玄枢录》,还在那儿。”
他沉默一瞬,然后扶住我胳膊:“走,我陪你。”
我们刚迈出一步,我忽然停住。
“等等。”
我低头,从袖子里摸出那枚青铜令牌。它一直藏在衣缝里,刚才混乱中没丢。
令牌正面是狐族图腾,背面空白。可现在,那空白处浮出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撑开。
我指尖抚过那道缝,里面似乎有光在动。
陆九玄盯着令牌,声音低了下来。
“这东西……不该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