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水中的倒影,金瞳未散,肩上的黑纹像活物般游走。风一吹,皮肤底下又烧了起来,可我没再压它。我抬手抹了把脸,水珠顺着指缝滑下,掌心那朵枯花还在,干得发脆。
我把它收进怀里,弯腰将陆九玄从温泉里扶出来。他身子软得不像活人,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我背起他,沿着山道往书院方向走。脚底踩着碎石,每一步都硌得生疼,但我没停。柴房在书院后角,平日没人去,眼下是最安全的地方。
推开木门时,门轴发出一声轻响。我把他放在角落的草堆上,扯开湿透的外衣。刚掀开衣领,就看见他心口的星盘封印动了——原本流转的纹路泛起暗红,像血丝在皮下蔓延。我屏住呼吸,伸手去探那图案的温度,指尖刚触到皮肤,封印猛地一震,嗡鸣声低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我耳膜发麻。
我立刻想起温泉底那一闪而过的影子。九尾,幽蓝,像烟一样散了。我从袖中摸出那根没烧尽的狐毛——它一直留着,像是本能。狐毛刚离袖,就轻轻颤了一下,与封印的红光同频跳动。我捏紧它,心跳加快。
不能留它在外头。我翻出随身的药袋,抓了把草药灰裹住狐毛,塞进布囊压紧。嗡鸣停了,封印的红光也渐渐平复。我靠在墙边喘了口气,手指在草堆里划了道痕,记下这异动的时间。
天快亮了。我得出去一趟。
我换上杂役的粗布衣,压低帽檐,把脸遮了大半。左肩的黑纹还在发烫,我用草药汁涂了层,凉意渗进皮肉,勉强压住妖力波动。出门前,我最后看了眼陆九玄。他躺在草堆里,胸口微微起伏,星盘封印安静下来,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书院清晨已有弟子走动。我混在早课的人流里,低头往前走。有人拍我肩膀:“昨夜后山火光冲天,你去哪儿了?捡漏没?”
我懒懒抬头,嗓子压得低:“捡了堆废柴,够烧三天。”
他笑出声,摆摆手走开。我继续往前,心跳却没松下来。推演堂在东院,我得去露个面,不能让人起疑。我坐在角落的旧桌后,摊开符纸,笔尖蘸墨,开始抄录今日的推演题。
笔还没写几行,身后脚步声停了。
我没回头,但脊背绷紧。那人站在我背后,气息很轻,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下一瞬,一只手突然掐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试探。
“叶同学。”声音懒散,却透着冷意,“你的血,怎么有观星族的味道?”
我笔尖一顿,墨点落在符纸上,晕开一小片。
是司徒墨。
我没动,也没挣。他站得太近,紫眸的光从头顶落下来,像刀锋贴着皮肤划过。我缓缓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嘴角扯了下:“九尾公子靠这么近,不怕我传染风寒?”
话落,我反手一抖,袖中药灰洒出,细碎地落进他衣领。他眉梢一动,松了手,抬手拂灰。我趁机低头,整理袖口,遮住指尖的微颤。
“倒是你,”我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讥讽,“昨夜不在温泉边晒月亮,今早倒来闻人血味,不太雅观。”
他没发火,反而笑了下,转身走开。可我知道,他没信。
我低头继续写符,手却稳不住。刚才那一瞬,他指尖擦过我脉门,我能感觉到他在查什么。观星族的气息……是从哪儿来的?是我的血?还是星盘的共鸣?又或者,是那根狐毛残留的痕迹?
我悄悄摸了摸怀里的布袋。狐毛还在,灰裹着,没动静。可司徒墨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他察觉了什么。
下课铃响,弟子们陆续离开。我慢吞吞收笔,把符纸叠好塞进袖中。抬头时,看见司徒墨站在堂口,正和另一位助教说话。他抬手整理衣领,指尖捻起一粒药灰,看了看,又松开手。
风一吹,灰散了。
他没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还在屋里。
我起身,背对门口,假装整理书案。等脚步声彻底远了,我才从袖中抽出一张空白符纸,在角落轻轻画了道弧线——九尾的形状。画完,我立刻揉成团,塞进嘴里,嚼碎咽下。
符纸带药性,不能留痕。
我走出推演堂,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我抬手挡了挡,往柴房方向走。得回去看看陆九玄。封印的异动不能拖,药灰只能压一时,若再震,怕会引来更多人。
刚拐过回廊,迎面走来巡查弟子。我低头避让,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腰间挂着一块玉牌——是观星台的信物。我脚步没停,但心里一沉。
观星族的人,也开始进书院了。
我加快脚步,穿过偏院小门。柴房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陆九玄还在原地,可草堆边多了点异样——他身下的破毯动过,边缘翘起,像是有人翻过。
我蹲下身,手指抚过地面。土面有两道浅痕,像是被拖拽过。我顺着痕迹看去,发现墙角的柴堆被挪开了一角,露出后面半截木箱。
箱盖没合严。
我走过去,伸手推开箱盖。
里面空的。但内壁有划痕,三道并列,像是指甲抓出来的。我伸手摸了摸,痕迹还新,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有人来过。
我猛地回头,扫视整个柴房。门窗都关着,没破损。来的人不是外人,是能自由进出书院的。司徒墨?还是巡查弟子?
我蹲回陆九玄身边,探他脉搏。还算稳,可星盘封印又开始泛红,比之前更暗,像要渗出血来。我咬牙,从药袋里再抓一把灰,抹在他心口。红光颤了颤,压下去一点。
不够。得想办法彻底断开共鸣。
我摸出布袋,解开草药灰,露出那根狐毛。它安静地躺在掌心,幽蓝如霜。我盯着它,忽然想到——它能和星盘共鸣,是因为它曾属于司徒墨的残影。而残影,是星盘记忆唤出的执念。
如果……我能用它反向引动星盘呢?
我闭眼,指尖轻触狐毛,默念那段残破的咒语。吊坠贴在胸口,微微发烫。可刚念到第三句,狐毛突然一震,蓝光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迅速把狐毛裹好,塞进怀里。门被推开一条缝,是杂役老张,端着一碗药:“听说你昨夜背了个伤员回来?这是驱寒的,趁热喝。”
我接过碗,道了谢。他没进来,转身走了。
我盯着那碗药,没动。老张平时从不送药。这碗来得蹊跷。
我倒掉药,把碗翻过来。碗底有道刻痕,是个小符号——和推演堂符纸上的一样。
标记。
我捏紧碗沿,指节发白。
他们已经在盯我了。
我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院中空荡,可我知道,有人在看着。我不能久留。
我最后看了眼陆九玄,轻声说:“再等等。”
然后转身,从后窗翻出去。
晨光斜照,我贴着墙根走,手一直按在怀里的狐毛上。吊坠忽然一烫,像是在提醒什么。
我停下,抬头。
推演堂的屋檐上,站着一个人。
黑衣,紫眸,袖口还沾着药灰。
他看着我,嘴角微扬,没动。
我也站着,没躲。
风吹过,我听见自己说:“你到底想查什么?”
他没答,只是抬起手,指尖一弹。
一片枯叶飘下来,落在我脚边。
叶脉裂成三道,像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