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还在下坠,可意识却像被钉住了。
那道灰光漩涡越来越近,寒意顺着四肢爬上来,不是冷,是空,像是血肉被一点点抽走,只剩下一个壳。我下意识攥紧胸前的吊坠,裂痕里那点星形的光还在,微弱地跳着,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耳边没有风声,也没有陆九玄的声音。刚才那一瞬的分离太快,快到我甚至没看清他是被什么卷走的。现在四周全是静的,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在错乱地拍,一下快,一下慢,像是跟什么不对频的东西在对抗。
吊坠忽然震了一下。
眼前猛地炸开一片画面。
一座高殿,石柱林立,穹顶裂开一道口子,漏进来的光是暗红色的。一个少年跪在中央,紫眸低垂,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星盘碎片。他背后站着一个身影,手持金矛,缓缓举起。
我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看见矛尖落下的瞬间,少年抬头望向虚空——那一眼,直直撞进我心里。
那不是陌生的眼神。
那是司徒墨。
画面碎了,又拼起来,换了一个场景:雪地,长廊,少年跪在门槛外,额头抵地,身后传来鬼面人的低语。再一转,又是那座殿,少年倒在地上,胸口插着金矛,血流了一地,可他的手还死死抓着那块碎片,指节发白。
我猛地喘了口气,喉咙发紧。
这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觉。这是……发生过的事。
“别信全部真相。”司徒墨最后那句话又在脑子里响起来,清晰得不像回忆。
我咬了一下舌尖,疼,清醒了一瞬。可紧接着,更多画面涌上来:我站在祭坛上,手里捧着星盘,陆九玄站在我对面,银发被风吹乱;又是一次,我在火场里奔跑,怀里抱着一块发光的石片,身后有人大喊我的名字;再一转,我跪在废墟里,抱着司徒墨的身体,他闭着眼,嘴角却还挂着笑。
每一个画面里,都有我们三个。
每一个结局,都不一样,可又都一样——总有人倒下,总有人离开,总有人留下。
我撑着没让意识散开,手摸到腰间的断刀。刀柄冰凉,是司徒墨给我的那把,一直没丢。我把它抽出来一点,刀身映出我的脸,可那一瞬,我看见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一个穿白袍的女子,手里拿着完整的星盘,站在时间尽头。
画面又碎了。
这次,我听见了一声剑鸣。
很轻,可熟悉得让我心口一颤。
我转头,看见陆九玄就在我斜上方,像是被什么力量托着,缓缓下坠。他银发散乱,古剑握在手中,剑身不断震颤,发出低低的嗡鸣,像是在回应什么。
“你也看到了?”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像是刚从一场梦里挣脱出来。
我点头,“那些画面……是过去?”
他没回答,只是盯着自己的剑,眉头一点点皱紧。忽然,剑鸣加剧,他整个人晃了一下,脸色白得吓人。
“不对……”他低声说,“不是过去。是……别的东西。”
话音刚落,那座高殿的画面又出现了,少年被刺穿的瞬间,古剑猛地一抖,剑尖竟自己指向了那块星盘碎片。
陆九玄瞳孔一缩。
“那是……我的剑。”他喃喃道,“我认得它。”
我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我……见过这把剑。”他抬手按住剑身,指节发白,“在更早的时候。不是这一世。”
空气像是凝住了。
我看着他,又看向那画面里的少年。紫眸,孤身,守护星盘碎片——那不是司徒墨,可又分明是他。而陆九玄的剑,竟在认他?
“你们……认识?”我问。
“不。”他摇头,“可这剑在告诉我,它曾经属于他,也曾经为他而战。”
我呼吸一滞。
如果剑能认主,那是不是说明,他们早就见过?不止一次,而是无数次?
画面又变了。
这一次,是三个人站在一起:少年司徒墨,银发陆九玄,还有我,穿着观星族的长袍。我们站在一座桥上,桥下是流动的时间之河。少年把星盘碎片递给我,陆九玄横剑在前,身后是漫天火雨。
然后,桥塌了。
我们三人坠落,可画面到这儿就断了,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
“这不是全部。”我说,“还有后续。”
陆九玄盯着那断掉的画面,声音低下去,“可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个结局?”
我没答。
因为我知道答案。
不是因为力量不够,不是因为敌人太强。
是因为我们从来没能一起走完这条路。
每一次,总有人提前倒下,总有人被留下,总有人背负着所有人的记忆继续往前走。
吊坠又震了一下。
这次,它自己浮了起来,裂痕中的星形光缓缓游动,竟在空中画出一道符纹。那纹路陌生,可又带着某种熟悉的气息,像是被强行拼凑出来的,边缘不齐,像是用残片补成的。
我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那光,整片时空猛地一颤。
更多画面炸了出来。
一次,我在雪地里抱着陆九玄,他胸口插着刀,嘴里说着“对不起”;一次,司徒墨站在我面前,九条狐尾全断,笑着说“这次换我来追你”;再一次,陆九玄把我推出去,自己转身迎向黑影,剑光一闪,人就没了。
每一次,都是牺牲。
每一次,都是别离。
可最让我心口发闷的,是一次我没见过的画面:我站在祭坛上,手里拿着星盘,司徒墨跪在我面前,额头抵地,而陆九玄站在远处,剑尖垂地,一句话也不说。那天没有打斗,没有血,可三个人都像被抽空了。
那不是胜利。
那是终结。
我猛地闭眼,手攥紧断刀,刀柄硌得掌心生疼。疼让我清醒,可清醒带来的,是更重的压。
“我们……一直在重复。”我睁开眼,声音有点抖,“不是偶然,是有人在推我们走这条路。”
陆九玄看着我,“谁?”
“我不知道。”我摇头,“可司徒墨知道。他最后说的话,不是告别,是提醒。”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抬手,把古剑横在身前。剑身还在震,可这次,它不再只是悲鸣,而是发出一种低沉的、近乎回应的嗡响。
“这把剑,”他说,“它记得。”
我低头看吊坠,那道符纹还没散,还在空中缓缓转动。我伸手,想把它记下来,可指尖刚划过,符纹就碎了,化作光点,落进吊坠的裂痕里。
吊坠猛地一烫。
眼前画面再变。
这次,是少年司徒墨倒下的瞬间,他最后望向的,不是敌人,不是星盘碎片,而是虚空中的某一点——那位置,正好是我现在站的地方。
他看见我了。
不是这一世的我。
是无数次轮回里的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声音,可我读懂了。
“等你。”
我呼吸一停。
陆九玄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小心!”
我还没反应过来,整片时空猛地扭曲,那些画面像玻璃一样裂开,四散飞溅。一股力量从深处涌来,像是要把我们撕开。
我本能地把断刀横在身前,吊坠贴在心口,那点星形光还在,微弱,可没灭。
陆九玄的剑挡在我们前面,剑身震得厉害,他脸色发白,可没退。
“撑住。”他说。
我点头,手握紧刀柄。
可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声轻笑。
不是陆九玄的。
是从那些破碎的画面里传来的。
我转头,看见一道残影一闪而过——紫眸,黑衣,嘴角带笑。
司徒墨。
不是现在的他。
是那个少年。
他站在裂开的时间缝隙里,冲我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指向我的断刀。
下一瞬,所有画面炸成光雨。
我只来得及把刀举起来。
刀尖对着那股涌来的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