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的风带着湿气钻进袖口,我低头看了眼缠在手指上的布条,血已经渗到外层,走一步都像踩在钝刀上。司徒墨走在前面,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我知道他在等我。刚才那句话没说完——他说毒藤想让我去的地方,是生路还是陷阱。
我没答,现在也没打算答。
吊坠贴着胸口,温热还在,但不再是乱颤,而是顺着某种节奏轻轻跳动,像是在指引方向。我抬起手,嗅了下袖口边缘残留的味道——火油味比之前更浓了,混着一点焦木的气息,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你闻到了?”我低声问。
他没回头,只点了点头:“西区炼油坊的配方,加了三成玄铁粉,烧起来不冒烟,但气味能留三天。”
“那你爹的人,不该把这种东西随便扔在草堆里。”
他脚步顿了一下,没否认。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张残令上的火漆印颜色太深,像是被人刻意泡过水又晾干,痕迹完整得不像偶然遗落。而真正该出现在那片洼地的,只有被血唤醒的藤蔓,和我们带出来的草根。
不是密令。
“你撕块布条给我。”我说。
他从袖口扯下一截黑布递来。我没接,直接蹲下,把染血的布条从右手上解下来,换上新的。旧的那条被我塞进靴底,压在脚掌下方。血腥味立刻扩散开,可奇怪的是,空气里的火油粒子反而安静了些。
“你在用血盖住自己的气息?”他问。
“不止。”我把锈铁片从靴筒抽出,贴在鼻尖扫了半圈,“观星族的血能扰动火油里的灵纹,让它误判轨迹。你们设的警戒阵,靠的就是这个。”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声:“你还真敢赌。”
“活下来的本事,总得用对地方。”
我沿着断崖边缘往下挪,石缝里长着一层滑腻的苔,每一步都得用手撑着才能稳住。司徒墨没再说话,只是跟在我斜后方,随时准备接住我可能摔下的身子。
崖底是一片塌陷的废墟,几座歪斜的灶坑散落其间,其中一个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我趴在地上,伸手探了探灶口内壁——温度不高,但内侧有层黑色油渍,正缓缓流动,像活物一样往某个方向汇聚。
“这是导引槽。”我低声道,“火油不是用来烧饭的,是用来传讯的。”
他皱眉:“你说什么?”
我没解释,而是从怀里摸出那半张残令,轻轻按在灶坑边缘。火漆印接触到油渍的瞬间,表面浮起一层微光,隐约拼出半个字形——“令”。
“他们用火油做信道。”我收起纸片,“每一道命令下发,都会通过这些灶坑传递痕迹。真正的密令不在纸上,在油里。”
他瞳孔微微一缩。
我站起身,顺着油渍流向往前走。地面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痕,底下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管道中流动。尽头处有个塌了一半的地窖入口,木门早就烂成了渣,只剩一根铁链挂着半截锁头。
“下面有东西。”我说。
“你确定要下去?”
“我已经闻了这么久的火油味,再躲也没用了。”我拍了拍衣角,“而且,你不想知道是谁把那张纸塞进草堆里的吗?”
他没拦我。
地窖里很窄,墙边堆着几只青铜罐,封口用的是同款火漆。我挨个查看,发现其中一只罐子底部刻着个符号——扭曲的火焰纹中央嵌着一枚眼状印记,正是司徒烈的私印。
“找到了。”我轻声说。
罐子旁边有个暗格,拉开后藏着一块薄铜板,上面压着一封完整的密令。我取出来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边缘的油痕,那一瞬,铜板上的字迹突然模糊了一下,随即重新浮现——原本空白的背面,显出了几行小字:
**“集齐七处试炼妖血,启封星盘祭坛。首献者,赐神格重塑。”**
我呼吸一滞。
这不是普通的围剿命令。他们在收集血脉,尤其是带有妖力的试炼者。而所谓的“首献者”,指的就是第一个被献祭的人。
很可能就是我。
我把密令迅速拓印在随身携带的皮纸上,正要收起铜板,忽然察觉腰间一紧——一股力量猛地将我拽向角落,整个人被拖进阴影里。
狐尾缠住了我的手腕和腰,冰冷的断刀抵在喉前。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司徒墨的声音很沉,没有平时那种懒散的调子。
我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右手,让他看清指尖仍在渗血的伤口。
“你爹的人不会把密令丢在草堆里。”我说,“是你留的线索,对不对?”
他眼神闪了闪,刀锋没动,可握刀的手松了一寸。
“这血能唤醒灵藤,也能激活密令上的封印字迹。”我把拓印好的皮纸展开,火油味弥漫开来,那些隐藏的文字再次浮现,“你看清楚了,他们要的不只是星盘,是要拿所有试炼者当祭品——包括你。”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喉结动了一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整齐划一,像是巡逻队正在换岗。他猛然伸手,将我往更深的角落一拉,狐尾收紧,把我完全挡在他身后。
刀刃离开了我的脖子,却没有收回。
“你不能再来了。”他说,“下次,我不一定能拦住别人。”
“那你为什么这次拦了?”
他没回答。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地窖门口。一道影子投进来,站在门槛外,没有进来。
我们屏住呼吸。
那人停留了几息,转身离去。
司徒墨这才稍稍放松,狐尾缓缓松开。我扶着墙站起来,腿有些发麻,右手的布条又被血浸透了一圈。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先把消息送出去。”我说,“陆九玄还昏迷着,他撑不了太久。如果他们真要在试炼区动手,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脱身的路。”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属片,塞进我手里。冰凉的,形状像是一截断裂的刀柄。
“拿着。”他说,“要是遇到巡守的傀儡,捏碎它,它们会暂时停机。”
我看着他:“这是你的东西?”
他点头:“最后一块。”
我没有推辞,把它收进内袋,紧挨着吊坠放好。金属片贴着皮肤,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你到底站哪一边?”我问他。
他抬眼看我,紫眸里的红光忽明忽暗。
“我不是你该信任的人。”他说,“但现在……我不想让你死在这里。”
外面的风忽然变了方向,卷着一股浓烈的火油味冲进地窖。我闻到一丝异样——那味道里夹杂着某种腥甜,像是血液混进了燃料。
“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我低声说。
他望向门口,神情凝重。
我扶着墙往外走,脚步有些虚浮。他知道我没力气了,却没伸手扶,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走出地窖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青铜罐的封口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黑色油渍正顺着罐身往下爬,像一条缓慢蠕动的蛇。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吊坠安静地贴在那里,不再发热,也不再震动。
但它刚才,明明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