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墨的脚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举起断刀,对准父亲的心口。刀锋离那残破的咽喉不过寸许,却再难推进半分。
一股无形的力量自空中压下,仿佛整座妖塔都在颤抖。我掌心的吊坠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从内部点燃,灼热顺着血脉直冲脑门。与此同时,陆九玄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死死按住胸口——那里,星盘正剧烈跳动,与我的吊坠同频闪烁。
“怎么回事?”我咬牙稳住身形,却发现眼前景象开始扭曲。
不是幻觉,是记忆。
画面交错闪现:一座古老的祭坛立于山巅,夜空如墨,星辰倒悬。我站在中央,身上披着缀满星纹的长袍,胸前挂着完整的星盘,光芒流转。陆九玄持剑守在我左侧,银发被风吹起,面容冷峻。而右侧,是一个背影——单尾狐影摇曳,跪伏于地,肩头血迹斑斑。
耳边响起低语,不似人声,更像天地本身的回响:
“双生星盘现世时,救世主与断命刀,唯有一人能走出轮回。”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猛地喘了口气,意识被拉回现实。冷汗已经浸透后背,指尖微微发抖。我看向陆九玄,他也正抬头望来,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悸。
司徒墨仍举着刀,可手臂已在颤抖。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断刀,眉头紧锁,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它……在动。”他低声说。
的确在动。
那柄残缺的古刀忽然自行颤动起来,刀身嗡鸣,泛起微弱蓝光。紧接着,它竟缓缓脱离司徒墨的手掌,凌空漂浮,朝着陆九玄的方向移去。
“回来!”司徒墨伸手去抓,指尖只划过一道虚影。他的脸色变了,“这不是你的归宿!”
可那断刀没有回应,依旧平稳前行,最终停在陆九玄剑前半尺处,静静悬浮。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抬起左手,将吊坠高高举起。金光随之扩散,笼罩三人。地面开始浮现细密纹路,像是某种古老阵法正在苏醒。那些线条蜿蜒延伸,勾勒出半个星盘的模样,与我吊坠中的碎片形状完全吻合。
“它要完成的是整合。”我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是对抗,是融合。”
断刀轻轻一震,随即化作点点星光,如雪融般洒落在陆九玄的剑身上。光芒流转一圈后,尽数渗入地面,补全了那半幅星盘图腾的最后一笔。
整个塔内陷入短暂寂静。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吊坠依旧嵌在掌心,但不再滚烫,反而有种温润的暖意,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属。而当我抬眼看向司徒墨时,心口猛地一紧。
他的狐尾,一条接一条地消散了。
最初只是边缘泛出淡淡光晕,随后便如同晨雾遇阳,悄然隐去。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望着自己袖口逐渐透明的尾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极淡的笑。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我不是执刀之人,是为刀铺路的。”
“别胡说。”我往前一步,“你还站着,就不是祭品。”
他转头看我,目光平静得让我心头一沉。“三百年前我没护住你们一族,这次我挡在前面——可命运要的,从来不是谁多拼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是有人愿意停下。”
陆九玄这时缓缓站起身,剑仍在手,眼神却已清明。他盯着司徒墨,又看了看地上完整的星盘纹路,声音沙哑:“这意思是……你要退出?”
“不是退出。”司徒墨摇头,“是从棋子变成见证者。你们走下一步的时候,我会在那里看着。”
“我不需要见证。”陆九玄握紧剑柄,“我要终结这一切。”
“那你得先明白。”司徒墨直视着他,“终结的方式,未必是杀死谁。”
空气凝滞了一瞬。
我感觉到吊坠又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在呼应某种即将到来的变化。抬头望去,头顶的穹顶早已破碎,夜空清晰可见,一轮明月悬挂中央,清辉洒落,正好照在司徒墨身上。
月光下的他显得格外单薄。最后一条狐尾只剩一线微光,在风中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熄灭。
“你还记得三百年前的事吗?”我问。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记不全。只知道那天风很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抱着一个人往外跑,身后全是喊杀声。等我回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那是我。
是他拼死救下的最后一个观星族。
“后来呢?”我几乎不敢再问。
“后来?”他笑了笑,“我只记得一句没说完的话——‘换我来追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割开我心底最深的缝隙。我没有哭,可眼睛酸得厉害。
陆九玄忽然动了。他迈步上前,剑尖指向司徒墨,语气冷硬:“就算你是被迫效忠司徒烈,你也曾对我们出手。现在说这些,是为了活命?”
司徒墨没退,也没反抗。他只是静静站着,任由剑锋逼近咽喉。
“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能结束一切,那就动手。”他说,“但我死后,星盘不会停止转动,轮回也不会断。”
“够了!”我猛地踏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手掌张开,“都给我清醒一点!我们看见的是同一段记忆,听见的是同一个预言——为什么还要分敌我?”
陆九玄盯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我不是替他求情。”我喘了口气,掌心的吊坠隐隐作痛,“我是说,我们都错了。以为必须有人牺牲才能破局,可也许真正的答案,是我们一起活着走到最后。”
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在空中打了个旋。
司徒墨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口,轻声道:“九条命,换了八次逃亡,一次背叛,三次剜心之痛……最后一回,我想选一次不逃。”
“那就别逃。”我说。
他抬眼,看了我一会儿,又转向陆九玄,点头:“信我一次。”
陆九玄没有立刻收剑,但剑尖微微偏移,避开了要害。
我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倒。幸好陆九玄及时扶住我的肩膀,力道很轻,却稳住了我。
“你还撑得住?”他问。
“暂时还能。”我苦笑,“就是这吊坠好像跟我长一块了。”
司徒墨想笑,却被一口血呛住。他抬手抹去唇角,踉跄了一下,靠在断裂的石柱上。
“你伤得太重。”我说。
“没事。”他摆摆手,“只要那老东西彻底废了就行。”
我这才想起司徒烈。
转头看去,那人瘫在墙角,面具碎裂,手中噬魂灯残片黯淡无光,整个人气息微弱,显然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的力量。但他还没死,眼睛半睁着,死死盯着我们三人,尤其是司徒墨。
“你以为……这就完了?”他嘶哑开口,“只要星盘现世,我就还能回来——”
“你会死在这里。”司徒墨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一次,我不再让你走出这座塔。”
他说完,慢慢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道微弱的符印,正是封禁之术的起手势。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
用残存的妖力,布下最后一道封锁阵。
“别勉强。”我低声说。
“不勉强。”他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清晰的侧影。那条最后的狐尾轻轻晃了一下,然后,像尘埃落地般,彻底消散。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平静。
我忽然觉得喉咙发堵,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九玄握紧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横剑身前,面向司徒烈所在的方向。
“接下来,由我们接手。”
我点点头,强撑着站直身体,将吊坠贴回心口。地上的星盘纹路仍在发光,微弱却持续,像是某种承诺正在生效。
夜风穿过残破的塔壁,吹动我们的衣角。
远处传来几声乌鸦啼叫,接着又归于寂静。
司徒墨靠着石柱,缓缓滑坐在地,呼吸变得绵长。他仰头望着天空,嘴角还带着血,却笑得很轻松。
“喂。”他忽然叫我。
“嗯?”
“如果哪天你真的想起了全部……替我也记住那天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