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吞没视线的刹那,我听见锁链绷紧的声音。
身体被高高吊起,手腕卡在石台刻痕里,像钉住的猎物。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是刚才那一摔留下的。嘴里还有血味,我没吐,任它在舌尖蔓延开,提醒自己别昏过去。
三根漆黑锁链缠着脚踝与腰身,另一根绕过肩背,将我牢牢固定在半空。符文在链身上游走,压制着体内刚要涌动的血脉之力。吊坠贴在胸口,发烫,却无法激活屏障——这阵法针对观星族的气息设了禁制。
风停了。
断命台四周的符圈亮得刺眼,蓝光如网,层层收紧。我能感觉到空间在压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对抗无形重压。
就在我试图调动最后一丝金血时,一道剑气破空而来。
“轰!”
最外侧一根锁链应声断裂,火星四溅。紧接着又是两道斩击,干脆利落,第三根也崩了。我猛地一沉,全靠腕上的束缚才没摔下去。
陆九玄落在台边,剑尖点地,银发被劲风吹乱。他喘得厉害,右手虎口裂开,血顺着剑脊流下。显然,每斩一链都付出了代价。
“退后。”他抬头看我,声音沙哑,“我还能再破。”
我没吭声。他知道不行了。刚才那三剑已触到阵眼核心,反噬直接震伤了经脉。他现在连站稳都要靠剑支撑。
司徒墨站在高台另一端,掌心符印未散。他脸色比先前更白,唇角有抹暗红,像是强行压下了内伤。可他的手很稳,眼神也没晃。
“你来得正好。”他对陆九玄说,语气平静得不像在对敌,“看看她是怎么被锁在这里的——和三百年前一样。”
我心头一震。
三百年前的事,我一直记不全。只依稀有个影子,在火光中把我推开,然后转身迎战。那人背影瘦削,穿的是狐族战袍。
而现在,司徒墨正一步步朝我走来。每一步,脚下符纹就亮一分。蓝光映着他紫眸深处那点红,像快要熄灭的炭火。
“你以为她在挣扎?”他忽然开口,是对陆九玄说的,“她不是想逃。她是不想醒。”
我咬住牙。
他说得对。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想起来。那些面孔,那些哭喊,那些倒在血里的亲人……一旦记清,我就再也回不到那个捡废件、睡柴房、随口说“别麻烦我”的日子了。
可我也知道,不能停。
“那你呢?”我终于出声,嗓音干涩,“你记得多少?”
他脚步顿了一下。
“你每天晚上都能闻到我的反噬气息,对吧?”我继续说,“你能看出我什么时候疼,什么时候快撑不住。可你从不出手帮我,也不靠近。你就看着,然后把自己弄伤,再悄悄藏起来。”
他没否认。
我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头顶那道仍在收紧的锁链:“所以我想明白了。你不让我记住过去,是因为你自己也忘不掉。你在怕,怕我认出你就是当年那个——”
话没说完,他猛然抬手。
符印下压,剩余的锁链骤然收紧。我整个人被勒得离地寸许,喉咙发紧,眼前一阵发黑。
陆九玄怒吼一声冲上来,剑光直取司徒墨咽喉。可结界一闪,他被弹飞出去,重重撞在符圈边缘,咳出一口血。
“够了!”我嘶声喊。
两人同时一顿。
我没有看司徒墨,而是低下头,左手用力一撕——布料裂开的声音格外清晰。
衣袖碎成两半,垂落下去。
左臂上,一道深疤裸露出来。从肘弯斜划至肩下,边缘不齐,像是被什么残刃硬生生剜开的。疤痕早已愈合,可颜色发暗,纹理扭曲,一看就知道当初伤得多深。
司徒墨的目光落上来,僵住了。
我也盯着那道疤,轻声说:“三百年前,你替我挡的那一刀,位置一模一样。”
风不知何时又起了。
我抬起眼,直视他:“你说让我恨你,好让你能心安理得地执行你父亲的命令。可你忘了,那天你也受了伤,没人给你包扎,你抱着断刀跪在血里,喊了我的名字。”
他瞳孔猛地收缩。
“是你先喊的。”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那时候你还叫‘阿烬’,对不对?”
“轰——”
整座断命台剧烈震动。不是来自阵法,而是源自我胸前的吊坠。
它突然自行飞出,悬在半空,金光暴涨。与此同时,司徒墨袖中那半截断刀竟也颤动起来,刀鞘裂开,锈迹剥落,露出内侧刻着的一个名字——叶蓁。
吊坠直冲而去,与断刀相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极轻的“叮”,像露珠滴落石面。
可就在那一瞬,空中裂开一道细缝。
起初不过发丝粗细,转眼便拉长数尺。缝隙里透不出光,反而吸光,周围蓝符的光芒都被扯向其中。透过那道裂,我看见模糊的影子——漫天灰雪,断尾飘落,一人持刀跪地,身前躺着个穿星纹裙的少女。
时空裂隙,开了。
锁链开始崩解。一根接一根,在金光与妖力交织的波动中化为尘屑。我摔落在地,膝盖砸进石缝,顾不上疼,伸手去抓吊坠。
它正嵌在裂缝边缘,嗡鸣不止,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那是观星族血脉与记忆共鸣的代价。
陆九玄挣扎着起身,想往这边来,却被残余的符力缠住脚踝,只能单膝跪地,伸手够不到三步之外的距离。
司徒墨站在原地,没动。
他的手抬到一半,像是想去碰那道裂隙,又像是想捂住心口。九条狐尾在他身后虚现了一瞬,毛色黯淡,有两条边缘焦枯,似曾被烈火焚尽。可只是一眨眼,它们又消散了。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但我读懂了。
他在问:你还记得那天之后,我说了什么吗?
我没答。不是不想,是不能。
因为就在这时,裂隙深处,那道跪着的身影缓缓抬起头。
少年模样的司徒墨满脸是血,眼里却亮得惊人。他望着怀中的少女,嘴唇开合,说了三个字。
而那三个字,竟与此时此刻,司徒墨无声张嘴的动作,完全重合。
我握紧吊坠,指尖渗出血,混入裂缝纹路。金血蔓延,裂隙微微扩张,画面更加清晰——
少女抬起手,沾满血污的手指轻轻碰上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