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夜景,从四十二层俯瞰,如一幅由霓虹与阴影绘制的赛博格画卷。
南光趴在落地窗前,流动的光河在玻璃上滑过,却分毫无法渗入眼底。
这里的空气过滤的恒温恒湿,却总带着一股被精心设计过无菌的窒息感。
高跟鞋音从走廊尽头响起,由远及近,精准得如节拍器。
南光没有转身,只是看着玻璃倒影中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
修长的轮廓,一丝不苟的盘发,嘴角永远挂着那个弧度完美的微笑。
“还没休息?”
薇薇安的甜音从身后响起,温柔得让人脊背发凉。
她将一份文件放在象牙白的茶几上,文件边缘与茶几边缘严格平行,
“最终版协议。我想,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南光缓缓转身。
他的动作很慢,像在深海行走的人。
目光落在文件封面的银色徽章上,灰岩集团的标志,一只攫取矿石的机械爪。
“月底前。”
薇薇安向前一步,香水味先达,是白雪松混着冷金属的气息,
“这是最后期限,伊桑。”
南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如冻湖:
“我需要律师。”
“律师?”
薇薇安笑了,那笑容像精心计算的数学公式,
“你忘了吗?你现在的法定监护人是我。任何律师想要代理你的案件,都需要我的同意。”
她俯身,指尖轻划文件封面,
“签了它,你的研究在我们的框架内将改变世界——”
“框架。”
南光重复这个词,语气里第一次泄露出一丝嘲讽。
薇薇安眼神立刻锐利起来:
“这是保护,伊桑。你的天赋太珍贵,也太脆弱。这个世界……不配拥有你完整的样子。”
“不,”
南光迎上她的目光,
“是你们不配拥有完整的我。”
空气凝固了几秒。
薇薇安猛地站直身体,重新戴回那副优雅的面具:
“月底。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
“对了,你那个朋友……楚澜清,对吗?她最近似乎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很活跃。真可惜,她好像被迫离开纽约了。波士顿和上海,隔着整个太平洋呢。”
门轻轻合上。
同一时刻,上海楚家别墅。
楚澜清盯着电脑屏幕,那个静止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个月前:
“安全。勿念。”短短四个字,她翻来覆去看了上百遍,试图从字间距、标点符号里读出更多信息,却只看到越来越深的绝望。
“妈……”
她声音嘶哑,眼泪无声滑过脸颊,
“我觉得我要失去他了。”
楚梦琪推开房门,手里端着一杯热巧克力。
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到女儿身边,把杯子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温热的触感让楚澜清微微一颤。
“加密信道被切断了。”
楚澜清喃喃道,
“他可能连这四个字都是冒险发出来的。”
楚梦琪揽过女儿的肩。
这位处理过数十起跨国法律纠纷的律师,此刻褪去了所有职业外壳,只是一个母亲。
“听着,清清。南光很聪明,比我们想象得更聪明。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我们能直接帮上忙,而是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
她拿过电脑,打开一个新页面:
“薇薇安他们的监控再严密,也不可能完全封锁公开网络。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单向信道。”
“单向?”
楚澜清抬起泪眼。
“对。你再创建一个社交媒体账号,发布普通内容。但每一首歌、每一幅图、每一句话,都可以是密码。”
楚梦琪的眼神变得锐利,
“你们有共同记忆吧?特定的歌,特定的地方,特定的诗……这些都可以变成暗号。”
希望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楚澜清眼中重新燃起。
她想起在波士顿海边等日出的那个难忘清晨。
海风很凉,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两人并肩坐着,看太阳一点点撕破黑暗。
“《破晓》。”
她轻声说,
“那天我们在海边听的纯音乐。”
“就用它。”
楚梦琪点头,
“还有,法律上我们也有突破口。薇薇安的监护权建立在一个虚构的身份上。如果我们能证明‘伊桑·安德斯’这个身份存在问题,或者证明南光实际上已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他才十七岁。”楚澜清苦笑。
“年龄可以造假,但心智成熟度、独立生活能力、学术成就——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
楚梦琪的声音坚定,
“我已经联系了美国的同行,他们在收集类似案例。还有……如果必要,南光的研究可能涉及......的利益。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
楚澜清转忧为喜,擦干眼泪。
她打开剪辑软件,导入了那个清晨拍摄的视频。
画面里是暗蓝色的海平面,远处云层厚重,然后,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劈开黑暗。
整个海面瞬间燃烧起来。
她配上那首《破晓》,在简介栏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无论黑夜多长,光终会抵达。”
这是他们曾在海边说的话,南光指着日出说:
“你看,黑暗永远赢不了光。”
视频发布后,她整夜未眠,一遍遍刷新后台数据。
凌晨三点,一条来自波士顿地区的匿名浏览记录跳了出来。
她屏住呼吸,看着那个Ip地址,是公共图书馆的无线网络。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
波士顿公共图书馆三楼,南光合上笔记本电脑。
他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情感几乎要冲破胸膛。
那个视频,那首歌,那句话……像一束光,穿透了这几个月来笼罩他的厚重阴霾。
“光终会抵达。”
他无声地重复这句话,闭上眼,让那份温暖在胸腔里短暂蔓延。
他从容收拾东西离开,步伐平稳。
但在心里,一个计划正在成形。
薇薇安以为切断所有通讯渠道就能孤立他,却忘了科学本身就是一种语言。
他的研究成果即将在《物理评论快报》上发表——那是一篇关于拓扑绝缘体表面态的论文,看似纯粹的学术文章,但在数据图的坐标标注里,他嵌入了经纬度坐标和日期。
如果澜清够聪明,关注他的学术动态……她会看懂的。
薇薇安坐在的办公室里,耳机里传来总部技术总监冰冷的声音:
“行为模型显示,目标近期情绪波动出现异常峰值。与社交媒体上某个新账号的访问时间高度重合。罗斯博士,你的‘温和策略’是否该调整了?”
薇薇安摘下耳机,精致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
她调出监控画面,南光正从图书馆走回公寓,步伐不疾不徐,甚至对门卫点了点头,完美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但越完美,越可疑。
完美的空白画布,可以涂抹上任何颜色。
“伊桑,”
她对着监控画面轻声说,
“你让我很失望。”
南光回到房间,没有开灯。
他打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张加密照片,楚澜清去年生日时拍的,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手里捧着他送的星空投影灯。
“等我。”
他对着照片轻声说,
“我会回去的,回到有你的世界里。”
窗外,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