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光的指尖,终于触到粗糙的沙砾。
身体被海浪推上荒僻的海岸,肺部烧灼般地疼痛。
他趴在沙滩上,海水从发梢滴落,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还没来得及撑起身体,几道强光光柱便将他牢牢锁住。
“不许动!举起手来!
呵斥声划破海岸的寂静,枪栓拉动的金属碰撞声冰冷刺耳。
南光缓缓抬起双手,任由咸涩的海水从睫毛滴落。
被捕的瞬间,他心中竟掠过一丝诡异的轻松。
在前往港口的路上,他将那枚仿真吊坠塞进快递信封,投进一个不起眼的邮筒。
收件人:楚澜清,纽约法学院。
他在最后一封加密邮件里留下:“保管好。”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
南光(伊桑·安德斯)坐在金属椅子上,手腕上留着深红色的约束带勒痕。
“姓名?”
“入境目的?”
“你与‘迷雾顿港事件’有何关联?”
移民局官员与两名身着便服的人,眼神锐利,轮番发问。
南光始终垂着眼睑,盯着桌面上自己交叠的双手。
他知道,任何解释只是徒劳的台词。
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符合他们剧本的供词。
四十八小时后,就在南光将被转移时,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薇薇安·罗斯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三名西装革履的律师。
她今天身着深蓝色职业套装,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罗斯女士已经提供了完整的监护证明和保释文件。”
为首的中年律师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声音平稳而具权威,
“我的当事人伊桑·安德斯是个特殊天才学生,此次事件纯属误解。”
保释手续复杂而高效。
两小时后,南光已经坐在薇薇安的豪华轿车后座,窗外的城市夜景如流淌的星河。
“伊桑。”
薇薇安打破车内沉默,
“没有我,你寸步难行。”
她侧过头,目光在南光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港口跳海?”
薇薇安轻叹一声,带着表演性质的担忧,
“那不是游戏。海水温度只有七度,这很危险,也很不理智。”
她轻轻转动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钻石在车内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手腕以一个微妙的角度翻转,手掌随之自然展开,似是施展魔术。
“你应该读读中国的《西游记》。”
她继续道,声音里渗入一丝玩味,
“孙悟空以为自己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却终究没能翻出如来的掌心。很有趣的故事。”
她微微抿嘴,嘴角上扬。
南光没有回应,目光投向窗外。
他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薇薇安保释他绝非出于善意,而是因为他还有“价值”,但只要吊坠不在他身上,他最大的价值就暂时隐藏了。
轿车驶入一栋安保严密的现代风格住宅。
这里没有铁栅栏或显眼的摄像头,但南光能感觉到无形的监控网络,藏在门口花坛中角度异常的洒水器,门廊灯罩上过厚的玻璃,甚至客厅墙上那幅抽象画......
接下来的日子,监视被编织进日常的每一个细节。
“心理导师”艾玛博士每天上午会与南光“聊天”,她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
“你小时候最清晰的记忆是什么?”“在面临压力时,你通常会有怎样的身体反应?”“你相信直觉吗?”
“生活助理”马克则负责南光的一切日常需求,从三餐到衣物,从书籍到文具。
他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记住南光的每一个偏好,记录他阅读的每一本书的页码。
一周后,薇薇安再次出现,带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长期监护与科研合作协议”。
南光快速扫过条款:未经监护人书面同意不得离开指定区域;所有研究成果的知识产权归监护方所有;接受定期心理与生理状态评估;不得与名单外人员建立联系......
“签了它,伊桑。”
薇薇安将镶金钢笔推到他面前,
“之前的一切不愉快都可以抹去。你会得到最好的科研资源,最先进的计算设备,在合理范围内完全自由的学术探索。”
她身体微倾,亲近而自然,但眼神锐利如刀:
“实现你的所有抱负,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南光拿起协议,指尖感受着纸张的质地。
一百二十七页,密密麻麻的条款。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着签名处空白的那行,然后抬起头,迎上薇薇安的咄咄目光。
“我需要时间阅读法律条款。”
他的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感到惊讶,
“特别是关于知识产权和人身自由限制的部分。这是重大决定,罗斯女士。”
薇薇安眼神微微闪烁,但她很快恢复笑容:
“当然,谨慎是美德。你有三天时间。”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规律而清晰,像倒计时的读秒。
接下来的观察中,薇薇安注意到了变化。
南光依旧聪慧,在为他们设定的数学问题上表现出色,但那种曾经让分析师们震惊的“超常直觉”似乎减弱了。
他解出一道难题需要的时间比以前长了30%,犯错的频率增加了。
一次“认知能力评估”后,艾玛博士在报告中写道:
“测试对象的发散性思维和直觉判断能力显着下降,可能源于极度应激事件导致的创伤性认知改变。”
薇薇安阅读报告时,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钻戒。
“海水灌坏了脑子?”
她低语,随即摇头,
“不,太巧合了。”
但随后的两周里,南光的表现依然稳定在这个“高水平但非异常”的状态。
薇薇安的紧迫感开始松动。
她仍然重视这个天才少年,但那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掌控的狂热,渐渐被更务实的评估取代。
监管依然存在,但那些无形的压力减轻了。
南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细微变化,在获得稍许宽松的第三周,机会来了。
周三下午,他按照日程前往市立公共图书馆进行“独立研究”。南光选择了一台靠角落,屏幕背对门口的电脑,快速登录了一个加密的临时邮箱。
“安好,勿念。物在否?”
他输入,手指在键盘上轻微颤抖。
发送。
南光盯着屏幕等待,眼角余光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新邮件提示弹出时,南光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桑!你吓死我了!港口那晚到底怎么回事?新闻只有模糊报道!物在,很安全。你现在在哪里?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妈咪昨天问。”
楚澜清的文字失去了往常的克制,标点符号的使用略显混乱。
南光盯着屏幕,眉头紧锁,一股暖流冲破了他的冰墙,在胸腔里蔓延开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快速回复:
“暂时安全,被圈养。物务必藏好。等我消息。告诉她研究忙。”
发送前,他犹豫了一秒,然后加上:
“别担心。”
就在他点击发送的同时,门口传来陪同人马克的声音:
“伊桑,时间差不多了。”
他迅速清除浏览记录,关闭邮箱,脸上恢复了平静表情,起身离开。
回程的车辆中,夕阳为城市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南光凝视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内心却只感受到阵阵寒意。
楚澜清的回复让他安心,也让他恐惧。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次与楚澜清的联络都是冒险,每一封邮件都可能被截获、被分析、被追踪。
夜深时,南光躺在房间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隐约的监控摄像头轮廓,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薇薇安提到的孙悟空在如来掌心翻筋斗的故事,但他不是孙悟空,薇薇安也不是如来。
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蔽,房间陷入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