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芸的鼓动和自身探索意愿的驱动下,沈清辞选择加入了一个名为“心翼”的志愿者社团。这个社团主要关注特殊儿童,定期到市里的儿童福利院和特殊教育学校进行慰问和陪伴活动。
她希望,能将课堂上学到的理论与现实相结合,更深入地理解那些“不同”的心灵世界。
心翼社团的招募日,校园里弥漫着初夏的躁动与青春的气息。高大的梧桐树伸展着繁茂的枝叶,阳光奋力穿透,在青石路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社团摊位沿着林荫道一字排开,喧嚣声、音乐声、热情的招呼声交织成一片。
秦浩作为“心翼”社团的团长,前前后后地忙碌着。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惯有的、极具感染力的阳光笑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前来咨询的新生,耐心解答关于关爱特殊儿童志愿活动的种种问题。
就在这一片热火朝天之中,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人群,定格在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女生。她穿着素雅的浅蓝色连衣裙,身形清瘦,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重得与她的气质有些违和的书籍——《儿童异常心理学》。
阳光恰好落在她浓密微翘的睫毛上,在她白皙近乎透明的脸颊投下小片阴影。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声浪都隔绝在外。
他不由得走过去,伸出手,笑容真诚:“你好,我是秦浩,‘心翼’的团长,欢迎你来了解我们社团。我看你在学习儿童异常心理,是心理学专业的吗?”
女生的目光在他伸出的手上停留了一秒,并没有去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视线重新落回摊开的书本上,声音依旧平稳:“谢谢。我叫沈清辞。请问,加入社团后,是否能够提供稳定且直接的、与各类特殊儿童接触的观察与实践机会?我需要收集一线行为数据用于研究。”
秦浩的手悬在半空,他没有丝毫窘迫,极其自然地收回,仿佛只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袖口,笑容不变:“当然可以。我们和市里的晨光康复中心有长期合作,下周就会组织新学期的第一次探访活动。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带你熟悉流程。”
“好的。具体时间地点请提前通知我。谢谢。”沈清辞说完,便再次沉浸入她的书本世界,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都只是程序化的信息交换。
秦浩看着她低垂的侧脸,不仅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对她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一周后,晨光康复中心的活动室。
沈清辞如约而至。她换了一身更方便活动的浅灰色运动装,背着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帆布包,里面除了笔记本,似乎还有各种观察工具。
最开始,她不像其他志愿者那样急于和孩子们互动、游戏,而是更像一台高度精密的记录仪器,不断记录下他们的行为、表情、与他人的互动模式,笔尖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频率稳定而快速。
随后,沈清辞被分配陪伴一个大约五六岁、名叫“星星”的男孩。他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睫毛很长,但全程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专注地玩弄着自己手里的一个蓝色魔方,手指飞快地转动,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社团的其他成员们尝试着用各种方式与各自负责的孩子互动,讲故事,做游戏,展示玩具。有些孩子会有细微的回应,更多的则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清辞没有急于尝试沟通。她只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离星星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玩魔方。她注意到,星星转魔方的模式是固定的,每次都会将蓝色面朝向同一个方向,并且拒绝任何试图打乱他节奏的行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活动室里充斥着志愿者们温柔而耐心的引导声,偶尔夹杂着孩子的哭闹或尖叫。沈清辞和星星这边,却维持着一种奇特的寂静,只有魔方转动的咔哒声,像一种孤独的节拍。
她看着星星那完全封闭、仿佛与外界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状态,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像极了原主最初的状态,也隐约映照着她自己初临此界时,那种与周围情感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
不同的是,原主和她,尚且能进行基本的社会功能运作,而星星和他的伙伴们,则被更加坚固的屏障所困。
一位负责老师走过来,看到沈清辞只是安静地陪伴,赞许地点点头,轻声对她说:“不用急着让他回应。对于他们来说,平静的、不带压力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治疗。你的存在,让他感觉到安全,没有威胁。”
“安全……没有威胁……”沈清辞咀嚼着这句话。这让她想起陈院长说过的话——“你只需要存在着,就好了。”
突然,一个名叫小宇的自闭症男孩,因为无法适应集体游戏的节奏,突然情绪崩溃,尖叫着钻到了厚重的实木桌子底下,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无论带队老师和几位志愿者如何柔声安抚、劝说,都毫无反应,只是身体微微发抖。
志愿者们轮番上阵,试图用玩具、零食吸引他,甚至有人想伸手去拉他,都无功而返,反而让小宇蜷缩得更紧。活动室里弥漫开一股无奈又焦灼的气氛。
就在这时,沈清辞合上了笔记本,站起身。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蹲在桌子口试图与孩子对话,而是安静地走到桌子旁边,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盒色彩鲜艳、形状各异的几何积木。然后,她就在小宇视线可触及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背对着桌子,开始专注地搭建起来。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稳定而精准。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拈起一块块积木,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说“小宇你看”,也没有哼唱安抚的歌曲,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搭建中。渐渐地,一个结构复杂、对称而富有美感的立体图案在她手中逐渐成型,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人都屏息看着。终于,桌子底下细微的抖动停止了。小宇捂着眼睛的手指,悄悄张开了一条缝隙,视线透过指缝,被那不断增高、变幻的彩色结构所吸引。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头转了过来,茫然的目光聚焦在沈清辞的手和那些积木上。
沈清辞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窥视,依旧专注地完成着最后的搭建。她将最后一块三角形的红色积木稳稳地放在顶端,然后,非常轻缓地,将整个完成的作品向小宇的方向推进了大约十厘米。自始至终,她没有看小宇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小宇犹豫了很久,久到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然而,他那只一直紧紧捂着耳朵的手,慢慢地、试探性地放了下来,然后,伸出小小的、有些脏兮兮的食指,极其轻微地,碰了碰最外围的一块蓝色积木。
就在那一瞬间,秦浩清晰地看到,沈清辞那几乎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或许根本算不上一个微笑,甚至可能只是肌肉无意识的抽动。但在秦浩眼中,那就像是极北冰原上,漫长极夜后第一缕穿透云层的微光,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他心头巨震。
他听到了自己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撞击着胸腔。
他意识到,这个名叫沈清辞的女孩,她的世界被一层厚重而寒冷的冰壳所包裹,但冰壳之下,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蕴藏着一种独特的、需要用心才能感知的温柔与理解。
那一刻,秦浩知道,他想要了解她,想要靠近她,想要……小心翼翼地,去叩响那扇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