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起兵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信阳府衙内部也激起了些许涟漪,但很快又被更大的焦虑所掩盖——粮食。
府库的存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城外的流民却有增无减。周知府和吴师爷几次召集属官商议,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加征税赋?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恐怕会立刻激起民变。请求朝廷拨粮?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中枢如今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
府衙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
相比之下,府衙后园那一小块试验田,却成了灰暗背景下一抹亮眼的绿色。在沈清辞的“精心”照料下,那些蔬菜长势惊人,产量远超寻常田地。负责送菜到厨房的杂役每次都能带回满满几大筐,引得府衙上下议论纷纷。
王主事更是将试验田视为自己的政绩希望,几乎每日都要来看上一眼,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若是城外的流民都能种上这等菜蔬,至少饿不死人了!”王主事搓着手,兴奋地对沈清辞说道。
“主事说的是。不过,菜蔬终究不耐储存,只能解一时之急。若想真正应对粮荒,还需在稻、麦、粟等主粮上想办法。”沈清辞适时引导。
王主事连连点头:“对对对!主粮才是根本!沈姑娘,你之前收集的那些本地良种,还有你留意到的那些长势好的,有没有适合做主粮的?”
“我正在留意。只是主粮种子培育更需时日,不如菜蔬见效快。”沈清辞道,“或许可以双管齐下,一边推广这些高产菜种,让流民尽快见到实惠,安定人心;一边着手寻找和培育优良的主粮种子。”
“好!就按你说的办!”王主事现在对沈清辞几乎是言听计从,“我这就去禀报府尊和师爷,争取尽快在城郊划出地块,招募流民,推广这些菜种!”
有了试验田实实在在的成果作为说服力,周知府和吴师爷很快便批准了在城西流民聚集区边缘,划出几十亩荒地,作为首批“官营垦荒田”,由府衙提供菜种和少量农具,招募流民耕种,收获后府衙收取三成,其余归耕种者所有。
消息一出,在流民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收获要被抽走三成,但至少有了土地,有了种子,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报名者络绎不绝。
沈清辞作为此项事务的实际技术指导,也开始频繁出入城西垦荒区。她耐心地向流民讲解如何更加科学地播种、间苗、施肥。
流民们起初对这个年轻的“女先生”还将信将疑,但看到府衙试验田里那些实实在在的成果,又见她讲解得条理清晰,操作示范也极其熟练,渐渐便信服了。
阿卯和他的妹妹,也被沈清辞安排进了垦荒队,分到了一小块地。阿卯干活格外卖力,对沈清辞更是唯命是从。
在指导流民耕种的同时,沈清辞也没有忘记打探外界消息。垦荒区鱼龙混杂,来自各地的流民带来了天南地北的传闻。
关于燕王起兵的消息逐渐清晰起来。起因是朝廷削减藩王俸禄,并要求藩王进京交兵权,燕王以“清君侧”为名,在封地起兵,一路南下,已接连攻占数州,势头颇猛。朝廷派兵镇压,但似乎战事并不顺利。
此外,还有传闻说南方也有藩王蠢蠢欲动,各地盗匪蜂起,局势越来越乱。
这一日,沈清辞正在田埂上查看秧苗长势,一个负责维持垦荒区秩序的府衙差役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沈文书,您听说了吗?燕王的兵马,好像快到滁阳了!离咱们信阳,可就隔着两三个州府了!”
沈清辞心中一凛。滁阳若失,信阳便暴露在兵锋之下。这信阳府,恐怕也安稳不了多久了。
“消息确实吗?”她不动声色地问。
“八九不离十!”差役道,“城里几家大户,好像都在暗中收拾细软,准备往南边去了呢!”
沈清辞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差役见她反应平淡,讪讪地走开了。
她看着眼前这片刚刚焕发出生机的土地,以及那些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流民,心中思绪翻涌。
战火一旦烧到信阳,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她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初步站稳脚跟,打开了局面,绝不能轻易放弃。
或许……是时候考虑下一步的退路,或者……更积极的应对之策了。
那个起兵反叛的燕王,观其行事,似乎并非纯粹的莽夫。他选择“清君侧”的名义,而非直接造反,政治上留有余地。能迅速攻占数州,也说明其麾下颇有能征善战之将。
他,会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能承载她“扶龙庭”、改变世道愿望的人选吗?还是如同这大梁朝堂上的诸多官僚一样,只是另一个追逐权力的野心家?
仅凭道听途说,难以判断。她需要更准确、更深入的情报。目光扫过田间,看到了正在埋头苦干的阿卯。这孩子机灵,当初以为他才七八岁,其实虚岁已有十二,在古代已经是能当顶梁柱的年纪了,他或许……可以派上些用场。
当晚,沈清辞将阿卯叫到无人处。
“阿卯,你想不想,为你和妹妹,谋一个更长远的安稳?”沈清辞看着他,认真问道。
阿卯毫不犹豫地点头:“想!沈姐姐,阿卯的命是您救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好。”沈清辞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她这些日子积攒的大部分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子,还有一小包她特意准备的、能快速补充体力的粗粮饼子。
“我需要你离开信阳,往北走,去打听关于燕王的消息。”沈清辞沉声道,“不需要你靠近战场,只在沿途城镇、茶棚酒肆,留意听人议论,看看燕王军队的军纪如何,对待百姓态度怎样,他麾下有哪些出名的文臣武将……总之,关于他的一切传闻,尽可能记下来。”
她顿了顿,看着阿卯有些紧张又兴奋的脸,叮嘱道:“记住,安全第一。只带耳朵听,不要多嘴,不要与人争执。打听到消息就回来,我在信阳等你。这些钱和干粮,应该够你往返之用。”
阿卯紧紧攥着布袋,用力点头:“沈姐姐放心!阿卯一定把消息打听回来!”
“去吧,明日一早就走,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妹妹。”沈清辞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着阿卯瘦小却坚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沈清辞轻轻吐了口气。
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似乎有些冒险,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阿卯能够完成她的任务。
乱世已至,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满足于在府衙文书房这一隅之地暗中布局了。她需要更主动地,去接触、去影响、甚至去选择那个可能改变天下格局的“势”。而在那之前,她需要知道,燕王,究竟是不是那股值得投资的“势”。
她抬头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星光黯淡。
山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