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北隘口的风裹着沙砾抽打在铁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陈无咎站在关墙内侧,左臂那道闪电状疤痕正持续发烫,如同烙铁贴在皮肉之下。他未动,只是抬手将火把从左手换到右手,借着跳跃的光晕扫视山谷。
远处群山轮廓模糊,但在他的视野中,整片山脉已被血光浸透。那不是一片死红,而是流动的、翻涌的暗潮,自枯河谷深处蔓延而来,层层叠叠,如无数条毒蛇缠绕前行。妖兽联盟主力已至,且行进路线并非直扑主关,而是分出三支偏师,其中一支正悄然逼近北隘口西侧山脊。
他立刻下令:“点烽火,三堆,连燃不灭。”
传令兵应声奔向高台。
“弓手登左右哨塔,分两轮轮射;长枪队列阵中央甬道,盾牌前置。守城弩全部架设咽喉段,锁死通道入口。”
副队长低声提醒:“校尉,咱们只有三百轻骑,若正面强攻……”
“不会全是正面。”陈无咎打断,“派两队斥候绕后,查山脊两侧,若有异动即刻吹角。”
话音未落,第一缕黑烟升上夜空——烽火点燃。紧接着,第二堆、第三堆接连燃起,火光映红半边天幕。苍狼关主楼方向传来号角回应,但尚未见援军调动迹象。
子时刚过,大地开始震颤。
起初是低沉的嗡鸣,像是地底有巨物翻身,随后化作万兽齐吼。铁背熊的咆哮撕裂夜空,风狼群如黑潮般从谷底冲出,毒蝎成群结队,甲壳摩擦声汇成一片刺耳的金属刮响。正面攻势猛烈,妖兽前赴后继,撞向关墙与拒马。
陈无咎瞳孔微缩,金光隐现。视野中,三头体型远超同类的铁背熊周身血光最盛,头顶更浮现出扭曲的黑纹,显然是被某种秘法强化过的指挥个体。它们并未盲目冲锋,而是在百步外短暂停顿,仿佛接受指令。
他亲自跃上守城弩台,拉开机括。
第一箭,破空而去,精准贯入领头铁背熊左眼,贯穿脑颅,当场毙命。
第二箭紧随其后,射穿第二头咽喉,使其轰然倒地,压塌一片狼群。
第三箭飞出时,最后一头已有所警觉,低头闪避,但仍被削去半只耳朵,鲜血喷溅,狂性大发,率残部猛扑而来。
“压制!压制!”陈无咎厉喝。
弓手齐发,箭雨倾泻,将冲锋阵型撕开数道缺口。守城弩轰鸣不止,每一轮齐射都能清空一片区域。然而妖兽数量实在太多,尸体堆积成丘,竟成了后续攀爬的垫脚石。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浑身是血地滚回隘口,嘶声道:“西侧山脊……有妖兽攀岩!不是自然行动,像被人驱使……”
陈无咎眼神一凝。气运之眼下,那片山脊果然浮现出断续的血线,如同无形丝线牵引着数十头傀儡兽悄然接近,准备居高临下突袭守军侧翼。
“调五十精锐,伏于陡坡暗处。”他迅速下令,“带滚石檑木,等它们现身再动手。”
命令刚下,敌影已现。灰黑色的身影借着血雾掩护攀上崖顶,正是林轩承诺交付幽冥殿的“血引傀儡”。这些妖兽双目赤红,动作僵硬却有序,显然已被控魂术彻底支配。
当第一头风狼跃出崖沿的瞬间,伏兵齐发。巨石滚落,檑木砸下,顿时将数头妖兽砸成肉泥。剩余者受惊欲退,却被身后同伴推挤,纷纷坠落悬崖,哀嚎声此起彼伏。
侧翼危机暂解,但正面压力骤增。三架守城弩因连续发射过热损毁,两架无法复位,仅剩一架尚能运作。防线出现松动,弓手体力耗尽,换防不及。
突然,一声巨响自关墙中部炸开。一头变异铁背熊肩扛巨岩,以蛮力撞击墙体十余次后,终于将一段三丈宽的石墙撞出裂痕。又是一次猛冲,整段墙体轰然崩塌,碎石四溅,尘土飞扬。
数十头妖兽趁机涌入缺口,长枪队首当其冲,瞬间被撕开阵型。两名士兵被利爪洞穿胸膛,尸体抛向空中。一名小队长挥刀斩断一头风狼脖颈,却被毒蝎尾针刺中大腿,倒地抽搐。
“跟我上!”陈无咎抽出腰间长刀,率亲卫队直扑缺口。
他身形如电,冲入兽群中央,一记横斩劈开扑来的铁爪狼,顺势旋身,刀锋划过另一头岩甲猪妖咽喉。炼体初成的力量尽数爆发,拳劲轰向一头铁背熊脊椎第三节,骨裂声清晰可闻,巨兽跪地不起。
亲卫拼死推进,在缺口处重新筑起人墙。陈无咎一脚踩住一头垂死妖兽的头颅,高举长刀喝令:“集中火力!所有弓手,覆盖缺口!弩手只剩一台,给我盯死后续冲击点!”
箭矢如雨落下,勉强遏制了第二波突入。但他清楚,这只是暂时稳住。援军迟迟未至,主关方向虽有调度动静,却始终没有部队靠近北隘。
他抹去脸上血污,目光扫过战场。伤亡已近三分之一,士卒喘息沉重,不少人握矛的手都在颤抖。而关外血光依旧汹涌,主力尚未完全投入战斗。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远方一处阴影中的异常。
那是一簇幽绿色的火光,一闪即逝,出现在主关与北隘之间的联络道旁。紧接着,一个身穿戍卒服饰的传令兵正与一道模糊身影低声交谈。那人衣袍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光泽,周身似有薄雾缭绕,脚步落地无声。
陈无咎瞳孔骤然收缩,金光暴涨。
在气运映照之下,那人的头顶赫然浮现出浓稠如墨的黑气,且不断渗出细微血丝,与地下某处隐秘节点相连。这不是普通士兵,而是幽冥殿的探子,正在传递情报。
而那名传令兵,脖颈侧面有一道极细的红线,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却又愈合——那是“血引咒印”的残留痕迹。
阴谋的脉络瞬间清晰:林轩伪造军令将他调至此地,诱使妖兽主力强攻,再通过内应制造混乱,目的就是让他战败失地,背上罪责。
他正欲下令抓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满身是血的传令兵踉跄跑来,声音嘶哑:“校尉!主关……张守将说……北隘口失守一角,责令您立即上报战况……否则按怯战论处!”
陈无咎缓缓转头,盯着那传令兵脖颈处同样若隐若现的红线,嘴角微微扯动。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右手,将染血的长刀轻轻搭在肩头。刀刃滴落的血珠,恰好落在脚边一块碎石上,洇开一圈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