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老仆出城的消息刚传来不到两个时辰,朝堂上的风暴就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第二天大朝会,景和帝刚刚在龙椅上坐定,一名御史就迫不及待地出班,手持玉笏,声音洪亮:
“陛下!臣要弹劾临安府推官陈序!”
整个金銮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名御史身上。
龙椅上的景和帝赵惇微微挑眉:“哦?弹劾他什么?”
“臣弹劾他三条大罪!”御史昂首挺胸,声音带着愤慨,“其一,构陷忠良,散布流言,污蔑朝中重臣清誉!其二,办案不力,草菅人命,军火案仓促结案,显是能力不济!其三,居功自傲,结交江湖,与漕帮、商贾往来过密,有损朝廷体统!”
这一开口,就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紧接着,第二个御史站了出来:“臣附议!陈序此子,年少轻狂,仗着破获几起案件便目中无人,如今更是在市井散布谣言,意指军火案另有主谋,其心可诛!这是在动摇国本,扰乱朝纲!”
“臣也附议!”第三个官员出列,“陈序办案,多用奇技淫巧,不尊律法祖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请陛下明察,严惩此獠,以正视听!”
“臣附议!”
“臣附议!”
……
转眼之间,竟有十几名官员接连出班,言辞激烈,目标直指陈序!这些人,大多出身清流,或是与宋知礼关系密切的官员。
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般被内侍接过,堆放在御案之上。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史弥远一派的官员冷眼旁观,乐得看热闹。一些中立官员则面露忧色,觉得陈序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
这阵势,分明是要把陈序往死里整!
站在班列靠后位置的陈序,面沉如水。他料到宋知礼会反击,却没想到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狠辣!直接调动了整个清流言官的力量,要将他彻底打落尘埃!
“陛下!”这时,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是刑部尚书闫文正,算是陈序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之一,“陈序虽有行事操切之处,然其屡破大案,于国于民有功。市井流言,未必出自其口,还请陛下明鉴,勿偏听偏信。”
他这是想保一保陈序,但也显得底气不足。
“闫尚书此言差矣!”立刻有言官反驳,“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因功抵过?陈序散布谣言,构陷大臣,此风绝不可长!”
“没错!必须严惩!”
声浪再次高涨,几乎一边倒地要求严惩陈序。
景和帝赵惇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面的争吵,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等到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卿所言,朕已知晓。”
他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群臣,最后落在陈序身上。
“陈序。”
“臣在。”陈序出班,躬身行礼。
“这些弹劾,你怎么说?”景和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序身上,想看他如何辩解。
陈序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回陛下,市井流言,臣亦有所闻,但绝非臣所散布。臣办案,只凭证据,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构陷任何一位忠良。至于结交江湖、办案方式等指责,臣所做一切,皆是为尽快破案,维护临安安定,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一名御史立刻尖声质问,“那为何军火案匆匆结案?赵元庚是否喊冤?你是否怀疑幕后另有主使?你敢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说清楚吗?”
这话极其刁钻,无论陈序回答是或不是,都会落入陷阱。
若承认怀疑,就是坐实了“构陷”和“散布谣言”;若否认怀疑,那之前的舆论造势就白费了,而且万一以后查出真与宋知礼有关,他就是欺君!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宋知礼站在班列前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倒要看看,这个陈序,如何破这个局!
陈序沉默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他无言以对时,他再次抬头,朗声道:
“陛下,臣办案,遵循的唯有‘证据’二字。军火案人赃并获,赵元庚、钱老三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按律当斩,故此结案。至于其他……”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官员,声音提高了几分:
“至于是否有幕后主使,臣不敢妄言。但臣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真有人视国法如无物,行那祸国殃民之举,无论他隐藏多深,伪装多好,终有一日,必会露出马脚,受到律法的严惩!臣,对此深信不疑!”
他没有直接指认宋知礼,但字里行间那股毫不退缩的坚定和意有所指,让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态度——我没证据,但我没说不怀疑你!而且我盯上你了!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未承认“构陷”,又明确表达了继续追查的态度,反而将了宋知礼一军!
宋知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金銮殿上,一片寂静。
景和帝看着下方那个身形挺拔、目光坚定的年轻官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好了。”景和帝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案情既已查明,按律结案,并无不妥。市井流言,不足为信。至于陈序……”
他顿了顿,群臣屏息。
“办案有功,亦有行事不妥之处。罚俸三月,以示惩戒。望你日后谨言慎行,莫负朕望。”
罚俸三月?!
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宋知礼一党的官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
陈序心中却是微微一松,知道皇帝这是在保他,同时也是在敲打他。他立刻躬身:“臣,领旨谢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恩!”
朝会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陈序走出大殿,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一道道冰冷、嫉恨,甚至带着杀意的目光。
他知道,这场较量,远远没有结束。
宋知礼的报复,绝不会仅仅局限于朝堂弹劾。
真正的风暴,恐怕还在后面。
而他派去跟踪宋府老仆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回。
那几枚流散的火雷,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悬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