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出来，陈序的后背还残留着冷汗的湿意。
皇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朕的疑虑，朕也有。” “没有铁证，朕也不能轻易动一位清流领袖。” “讲究方法……如履薄冰……”
这几乎是在明示他：我知道宋知礼有问题，你去查，但要拿出真凭实据，而且别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一种默许，更是一种利用。
皇帝需要他这把刀去割掉腐肉，但又不会完全握住刀柄为他抵挡反震之力。割好了，是皇帝的英明和朝廷的胜利；割不好，刀折了，也只是损失一把不够锋利的刀。
帝王心术，平衡之道，冷酷而现实。
“大人，您没事吧？”杜衡见陈序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韩昶也在一旁，脸上带着担忧和未能完成任务的愧疚。
陈序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将御书房内的压抑感驱散几分。
“我没事。陛下……并未深究。”他简单带过，目光转向韩昶，“黑风岭跟丢了，不怪兄弟们。对方显然早有准备，那里恐怕不简单。”
“陈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带人去搜山？”韩昶急道，他恨不得立刻带兵平了那黑风岭。
“不可！”陈序和杜衡几乎同时出声。
杜衡看向陈序，见他点头，便对韩昶解释道：“韩教头，黑风岭范围不小，山洞密布，我们人手不足，盲目搜索如同大海捞针。而且，若那里真是清风会的据点，必有严密戒备，我们大队人马一动，他们立刻就会察觉，要么转移，要么设伏，我们反而被动。”
陈序接口道，眼神冷静：“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没有确凿证据指向黑风岭。仅凭一个老仆在那里消失，根本无法申请到大批官兵搜山。擅自调动军队，是谋逆大罪！”
韩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懊恼地一拍脑袋：“是我太心急了！那……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当然不是。”陈序走到临安城的沙盘前，目光锁定城西那片表示山岭的区域，“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打草惊蛇之后，蛇受惊回洞，正是我们摸清蛇窝的好时机！”
他看向韩昶：“挑选几个最机警、身手最好的兄弟，要熟悉山林地形的，换上便装，分批秘密潜入黑风岭。不要集中，不要主动探查，只做一件事——潜伏、观察！记录所有进出那片区域的可疑人员和车辆，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和可能的据点位置！”
“是！我亲自去挑人！”韩昶精神一振。
“记住，”陈序严肃叮嘱，“你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刀！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动手，一切以隐匿自身为第一要务！我要知道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但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了那里！”
“明白！”韩昶重重点头，转身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陈序和杜衡。
杜衡看着陈序，眼中带着一丝复杂：“大人，经此一事，您……似乎有些不同了。”
陈序闻言，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老杜，你说得对。以前在钱塘，在临安府，我觉得查案就是找出真凶，维护正义。但到了这里，到了刑部，站在这朝堂的边缘我才发现，真相往往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平衡。”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有些低沉：“陛下需要平衡朝局，所以明知宋知礼可能有问题，在没有铁证前也不会动他。史弥远需要平衡权力，所以乐得看我和宋知礼斗得两败俱伤。而我，要想活下去，查下去，也不得不在这平衡木上小心行走。有时候，明明知道凶手就在那里，却因为牵扯太大，不能立刻将他绳之以法……”
这种感觉，很憋屈，很无力。仿佛空有一身力气，却打在棉花上。
杜衡沉默片刻，缓缓道：“大人，这就是权力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但老朽相信，只要心存正道，手握证据，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陛下今日虽未明说，但既然默许您查下去，便是给了您机会。现在，就看我们能不能抓住那个‘铁证’了。”
陈序转过身，眼中的迷茫和压抑渐渐被坚定取代。
“没错！抱怨无用，平衡也罢，权术也好，我只要抓住那条蛇的七寸，任他如何翻腾，也难逃法网！”
他重新看向沙盘上的黑风岭，目光锐利如刀。
“现在，我们的焦点，就是那里！”
接下来的几天，临安城表面风平浪静。
陈序被罚俸的消息传出，不少人认为他吃了瘪，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宋党一派的官员气焰稍敛，但暗中对陈序的监视和排挤丝毫未减。
陈序则按部就班地在刑部处理公务，仿佛真的接受了皇帝的“惩戒”，变得低调起来。
只有极少数核心的人知道，几条隐秘的线，正如同敏锐的触角，悄然伸向了城西那片看似荒凉的山岭。
韩昶派出的精锐斥候，如同幽灵般融入了黑风岭的草木山石之间，日夜不停地监视着。
等待是煎熬的，但也是必须的。
直到第三天夜里，韩昶带着一身露水和压抑的兴奋，再次敲响了陈序书房的门。
“陈大哥！有发现了！”
陈序立刻放下手中的卷宗：“说！”
“我们在黑风岭东南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山谷里，发现了人为开辟的痕迹！那里有一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这两天深夜，都有蒙面人悄悄进出，搬运一些沉重的箱子！而且……”韩昶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我们的人，在一个撤离的蒙面人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火药味！”
火药味！
陈序的心猛地一跳！
黑风岭，隐秘据点，深夜搬运的沉重箱子，火药味……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最坏，也是最可能的结果——
那几枚流散的，足以震动临安的火雷，极有可能就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