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素话音刚落,帐内众人正沉浸在对列装床弩的憧憬中,洛阳却缓缓站起身。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目光缓缓扫过帐内的每一张脸。
从殷素素那双带着期许的眸子,到络腮胡头目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再到角落里中年头目仍带着几分疲惫的神情,语气平和却异常清晰地开口:
“副教主,各位弟兄,在说床弩改良之前,我倒有件事,想跟大家说道说道。”
“哦?洛先生请讲。”
殷素素微微一怔,随即抬手示意,眼中满是倾听的诚意。
帐内的教众头目也纷纷收敛起兴奋,目光重新聚焦在洛阳身上,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他们知道,洛阳此刻开口,必是关乎全局的要紧事。
洛阳的指尖轻轻落在桌角,那里还残留着墨汁的痕迹,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清泉,缓缓淌进每个人的心里:
“咱们大华教,从山坳里起事那天起,喊的口号是什么?”
“是为穷苦百姓谋福祉,是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
咱们扛着刀枪上战场,不是为了抢地盘、当山匪,更不是为了做欺压弱小的恶霸。”
“咱们是为了那些被朝廷苛捐杂税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是为了那些被世家大族马蹄踏碎家园的流民,对吧?”
这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众人的记忆闸门。
络腮胡头目攥了攥拳头,沉声道:
“洛先生说得是。”
“我当年就是因为交不起赋税,被官府拆了房子,爹娘活活饿死,才投了大华教。”
“咱们确实不是山匪,咱们是替老百姓出头的!”
洛阳点了点头,话锋微微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
“可刚才我来中军帐的路上,却看到了些不该看的景。”
“营地西侧的栅栏旁,东边的伙房外,好几个被俘虏的征南军,正被咱们的教众按在地上抽打”
“有的被硬生生把脑袋按进泥水里,呛得说不出话”
“还有个俘虏腿断了,却还在被人用脚踹。”
“我本来想上前制止,可走了几步才发现,这样的场景,营地里到处都是。”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猛地砸进帐内平静的湖面。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之前的激昂与兴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那个瘦高个头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
“洛先生……那些弟兄,也是因为昨天战场上折了太多兄弟,心里憋着气,才……”
“我懂。”
洛阳打断他的话,眼神里带着理解。
“昨天我亲眼看到弟兄们倒在征南军的刀下,我比谁都清楚那种剜心的痛。”
“可咱们不能把怒火撒在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身上啊。”
他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愈发恳切:“这些战俘,他们大多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朝廷强征入伍,穿上军装就得遵守军命”
“长官让他们往前冲,他们不敢退”
“让他们攻城,他们不敢躲。”
“他们拿起刀枪,不是为了残害百姓,只是在履行一个士兵的天职。”
“咱们看不惯他们,大可以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跟他们决一雌雄,用刀枪分胜负,用本事定生死,可一旦把他们俘虏了,再施加私刑,这跟咱们最痛恨的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兵,又有什么区别?”
帐内的教众头目们都低下了头,连殷素素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洛阳见状,继续说道:
“更重要的是,咱们得往长远了想。”
“如果今天咱们虐待战俘的事传出去,以后征南军的士兵再跟咱们打仗,还会有人愿意投降吗?他们会想,与其被俘了受折磨,不如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战死,也比被活活打死强。”
“到时候,每一场仗,他们都会抱着必死的决心跟咱们硬拼,咱们的弟兄,是不是要付出更多的性命才能打赢?”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中年头目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觉:
“洛先生说得对!要是他们都不投降,咱们以后攻城拔寨,就得一个一个地硬啃,弟兄们的伤亡,怕是要翻好几倍!”
“所以,我有个提议。”
洛阳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其一,立刻制止所有虐待战俘的行为,谁敢再私自动手,按教规处置。”
“其二,咱们要优待这些战俘,给他们准备干净的茅草屋,保证每天两顿热饭,掺着杂粮也没关系,至少能吃饱”
“受伤的战俘,送到医帐去,让医师跟咱们的弟兄一样医治,不能因为他们是俘虏,就不管不顾”
“要是有战俘不愿意留在咱们这儿,等他们伤好了,咱们就放他们回去,给他们些干粮,让他们能平安到家。”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憧憬:
“你们想想,这些战俘回去之后,必然会被征南军的长官审讯,问他们在咱们这儿的遭遇。”
“他们会说,大华教没有虐待他们,还给他们饭吃、给他们治病,甚至放他们回家。”
“这些话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咱们大华教的名声,就不会再是朝廷嘴里的‘妖教’,而是连俘虏都能善待的仁义之师。”
“到时候,说不定会有更多被朝廷逼迫的士兵,主动投奔咱们”
“老百姓也会更信任咱们,咱们的队伍,才能真正壮大起来。”
帐内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所有人都在细细琢磨着洛阳的话。
过了片刻,殷素素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用力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地说道:
“洛先生说得太对了!这才是咱们大华教该有的样子!只盯着眼前的仇恨,只会把路走窄了,只有心怀仁义,才能走得长远!”
她看向帐内的教众头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各位弟兄,都听清楚了吗?”
“立刻传令下去,全营上下,严格按照洛先生的提议行事”
“严禁虐待战俘,保障他们的饮食与医治,愿意离开的,伤好后便放行!谁敢违抗,不管是谁,一律按教规严惩,不得有误!”
“是!谨遵副教主令!”帐内的教众头目们齐刷刷地站起身,拱手应道,声音里满是信服与坚定。
络腮胡头目更是攥紧了拳头,沉声道:
“我这就去西营,把那些正在体罚战俘的弟兄拉开,再亲自盯着给战俘搭茅草屋!”
瘦高个头目也跟着说道:“我去医帐打招呼,让医师好好医治那些受伤的战俘!”
看着众人雷厉风行的样子,洛阳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知道,善待战俘这一步,不仅是为了眼下的战斗,更是为了大华教未来的路,一条充满仁义与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