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撞上的刹那，并非坚硬的触感。
我像是撞穿了一层冰冷的海水凝胶，眼前的世界在剧烈的扭曲后重构。腐烂的船骸与尸骨消失，一个封闭的空间将我吞没。
这里像是一间被海水浸泡了百年的古老船长室。空气里，浓重的霉味、咸腥味和陈腐的纸张气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鼻腔发酸。没有灯，但舱室中央悬浮着的一件东西，自顾自地散发着幽绿的光。
一卷巨大的契约。
它由两种皮质拼接而成，一种是布满干瘪褶皱的人皮，另一种是带着细密鳞纹的海兽皮。暗红色的丝线将它们粗暴地缝合，针脚凌乱，透着一股疯狂。
契约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扭曲的文字，像无数干涸的蠕虫。我不认识那些字，但它们的意思却像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我的意识里。
【以永恒之奴役，换不朽之权柄。】
【以无尽之苦痛，换瀚海之力。】
“海契”。
龙王力量的源头，它存在的法理基石。
成千上万个萤火般的光点，环绕着契约缓缓飘荡。每一个光点内，都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它们是被这份契约永久囚禁在此的海难者灵魂。
契约像一台永动机，榨取着它们的痛苦与绝望，转化为供给龙王的力量。
只要契约在，龙王便不灭。
【目标锁定：“海契”。】
【摧毁方案分析……失败。】
【结论：物理攻击将被诅咒反噬。能量攻击将被其吸收转化。】
方九霄的数据库给出了冰冷的死刑。这东西是一个规则黑洞，任何常规手段，都只会被它的规则吞噬。
就在这时，整个船长室猛地一晃！
我能“看”到，在外部，龙王那庞大的身躯正不自然地扭动，显然遭受了攻击。
是叶知秋和阿King！
他们抓住了我突入核心造成的能量紊乱，从外面动手了！
船舱的晃动愈发剧烈，模糊的爆炸声和龙王分神的怒吼，穿透空间壁障，在我的意识里回响。
【警告：外部攻击已转移“龙王”本体7.3%注意力。】
【内部空间压制减弱4.9%。】
这是他们用命给我创造的机会。
我将注意力重新投向契约。既然无法从外部摧毁，那就从内部瓦解它。
这是一份基于欺骗的邪恶合同。甲方是初代龙王，乙方，是这万千被囚禁的灵魂。要让合同作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乙方集体“解约”。
只要这些灵魂得到安息，以“奴役”为根基的契约，便会自行崩塌。
可问题是，如何做到？
“安息”、“救赎”……这些词汇在方九霄的数据库里，只有冰冷的逻辑定义，却没有对应的情感程序。我能理解其原理，却无法生成驱动这一切所必需的“共情”。
我就像一个顶级的黑客，面对着一台需要情感密码才能解锁的服务器。
我尝试去连接那些灵魂光点。
痛苦、绝望、麻木、悔恨……无数负面情绪的碎片化作数据流涌入我的意识。我能清晰地分析出每一种情绪的能量频谱，能将“绝望”量化为-98.7的能量波动，能将“悔恨”归类为一种特定的精神熵增……
但我无法理解。
这些数据对我而言，和一块石头的硬度、一滴水的温度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心，是一台只懂运算的机器。
【情感共鸣模拟……失败。】
【能量频率匹配……失败。】
计算无法伪造源于灵魂深处的情感。
就在我陷入死局，外面的震动也愈发猛烈之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滚烫到蛮不讲理的意念，毫无征兆地从我体内炸开！
它源自我封存在武胜体内的那部分本源力量，此刻，像一根被接错的电线，猛地窜起一股高压电流！
那不是一个清晰的念头，而是一团纯粹的、不讲道理的火焰！是一种看到弱者被欺凌时，胸口那股想要砸碎一切的无名火！是一种明知不可为，却依旧要用身体挡在前面的执拗！
属于武胜的本能！
这股纯粹的意志，像一滴滚烫的岩浆，滴入了名为“陆文渊”的这潭冰湖。
【警报！检测到异常高强度情感指令！】
【逻辑核心冲突！正在尝试压制……】
我的系统在尖叫，将这股不计得失的冲动判定为足以摧毁我完美理性的“病毒”。我本能地想要调动力量去清除它，压制它。
可那团火，根本不讲道理，在我冰冷的意识中野蛮地燎原！
我第一次，放弃了抵抗。
我松开了对我自己情感防火墙的控制，任由那股属于武胜的、炽热而单纯的意志，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我的力量，开始被“污染”。
原本金黑分明的破煞之力，被强行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属于“人”的底色。
我重新睁开眼。
再次望向那些漂浮的灵魂光点时，世界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读取”数据，而是被无数记忆的碎片，狠狠地击中！
一个满脸胡茬的船长，在风暴中死死抱着船舵，对着翻天巨浪怒吼；一个年轻的母亲，在船只沉没的最后一刻，将唯一的救生木板奋力推向自己的孩子；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冰冷的海水中，绝望地呼喊着另一个名字……
画面、声音、气味……这些曾经对我毫无意义的信息，此刻，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我的意识深处。
我的心脏位置，传来一阵陌生的、剧烈的抽搐。
不是计算，不是分析。
是痛。
我伸出手，不再是武器，也不是工具，只是伸出手掌。
我的声音，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却清晰地穿透了这间囚禁了亡魂百年的船舱。
“结束了。”
我说。
“我带你们……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卷悬浮的“海契”猛地一颤！上面所有扭曲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爆发出刺耳的尖啸！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暴虐的意志，轰然降临在这个核心空间，在我的脑海中炸响成两个字。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