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味道不是被风吹进来的。
它凭空出现,从厂房的空气里挤了出来,带着一股热带腐烂植物和动物油脂混合的甜腥,浓得化不开,黏在皮肤上,像一层看不见的油。
池底的黑泥彻底活了。
“咕……嘟……”
那不是气泡声,更像是一个被淤泥堵住喉咙的人,在做最后一次徒劳的呼吸。阴冷的水汽厚重得如同流体,所过之处,铁锈和霉菌的味道都被压了下去。
我的感知网络里,三个扭曲的信号点在角落的阴影中成型。
一个干瘦的男人走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一串发黄的兽牙和黑亮的骨管。他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像是两具刚从冷库里拖出来的挂肉。
尸佣。
来人没半句废话,目光越过泥池,直接钉在我身上。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摩擦声,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
下一瞬,他做了个让我都觉得荒诞的动作。
他的头,连着一截气管和食道,从腔子里猛地“拔”了出来。没有血,只有筋膜被强行扯断的闷响。无头的身体软倒在地。
那颗头颅,下面拖着一长串还在蠕动的暗红内脏,就那么悬浮到了半空。
“飞头蛊降。”
叶知秋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很紧。
飞头在空中张开嘴,喷出一股黄绿色的浓雾。那雾气贴着地面蔓延,水泥地被腐蚀得冒起白沫,钢筋发出“滋滋”的哀鸣。
与此同时,地上的两具尸佣四肢反折,像两只被激怒的蜘蛛,嘶吼着朝我扑来。
通讯频道里一片寂静。
我没动,甚至没睁眼。
“武胜。”我在心里喊出了这个名字。
一声炸响,头顶的钢梁都在嗡鸣。一道赤红的身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我与毒雾之间,脚下的水泥地瞬间蛛网般裂开。
来的正是武胜。
他周身的空气都在扭曲,那股黄绿毒雾撞上来的瞬间,发出滚油泼进冰水的爆鸣,翻滚着被逼退。
他看都没看那颗飞头,转身一记直拳,毫无花巧地砸向左边的尸佣。
“咚!”
一声巨响,像是攻城锤砸在了城门上。那尸佣的胸口整个凹陷下去,身体倒飞出去,却在半空中一个诡异的翻折,踩着墙壁又扑了回来,速度不减分毫。
“清风,起!”
叶知秋的低喝响起。几道气旋在厂房内生成,却卷不动那沉重的毒雾。我能“看”到,她符咒里纯净的能量正在被污染,青色的气旋边缘染上了一层病态的黄。
“不行,”她的声音有些急,“雾里有精神毒素,在腐蚀我的法阵。”
阿King冰冷的声音紧随其后:“目标能量频率在生物电和灵能间高速跃迁,我的数据干扰被它形成了悖论,无法锁定。”
“啪!”
厂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沈琬动手了。
我的感知捕捉到一颗旋转的弹头,精准地射向飞头的眉心。但在命中前一刻,飞头周围浮现出一层油腻的力场,子弹的动能像是撞进了一团棉花,被迅速吸收、抵消,最后无力地坠落在地。
武胜被两具打不烂的尸佣死死缠住,拳脚相加,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叶知秋的符阵光芒黯淡。
阿King的数据攻击石沉大海。
沈琬的远程狙杀彻底无效。
我们引来的,是一只滴水不漏的怪物。
而我,这个诱饵,终于睁开了眼睛。
外部世界的一切瞬间褪去。
在我的感知中,武胜是一团燃烧的、金红色的炉火。叶知秋是几个正在被“黄绿色病毒”缓慢侵蚀、即将崩溃的青色节点。阿King是一张冰冷的蛛网,正徒劳地捕捉一条不存在于三维的虚影。
而那个降头师,他的存在形式分为三部分。
地上的无头身体是“电池”,正在缓慢衰败。空中的飞头是“武器”,不断喷吐着腐蚀性的乱码。
我看穿了。
在电池和武器之间,有一根几乎透明的、由念力与生命力构成的能量丝线,一根灵体的“脐带”。
这才是他的本体。
我的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虚空。
一缕念力被我从意识深处抽出,开始疯狂压缩。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塞进一个无限小的奇点,思维在崩塌的边缘疯狂计算。
我没有瞄准飞头,也没有瞄准地上的身体。
我的指尖,对准了那根无人能见的“脐带”。
然后,轻轻一动。
没有声音,没有光。
我的感知里,那根能量丝线,应声而断。
下一秒,尖啸爆发。
那不是声音,是一股饱含着剧痛与惊恐的精神冲击,从飞头处轰然炸开,横扫全场。
它失去了能量供应。
拖在下方的内脏迅速枯萎,头颅的皮肤失去光泽,像一个被拔掉电源的玩具,在空中疯狂翻滚了几下,一头栽进泥池。
地上的两具尸佣,动作瞬间定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弥漫的毒雾失去了源头,迅速变淡、消散。
一切都结束了。
我放下手指,一股冰冷的虚无感从大脑深处涌来。那不是疲惫,是极致运算后,思维被掏空,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空白。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泥池里,那个降头师已经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头颅从泥里捞出,按回脖颈的创口上。黑色的血液和粘液不断渗出,他却浑然不顾。
他挣扎着爬起来,望向我,那眼神,不再是猎人,而是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之物,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混杂着崩溃与错乱的恐惧。
他看到了我脸上那种因极致计算而残留的、毫无生气的冰冷。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用一种生硬别扭的、夹杂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嘶吼出来。
“你不是他。”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指着我,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疯狂。
“你比‘老师’口中的他……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