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过后的第二天,阿鲁城没有从悲伤中苏醒,而是被一种更沉重的、名为“重建”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林荫街三号的洋房,成了这座喧嚣城市里唯一的、被时间遗忘的避风港。
“迷途旅人”小队全员,都为那场无人知晓的胜利,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帕秋的情况最糟糕。灵魂层面的创伤远非喝一碗肉汤就能痊愈。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
更麻烦的是,那些属于原主帕秋·菲尔德的记忆碎片,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他脑海中不时地闪现。有时是他在矿坑里挥动镐头的疲惫,有时是童年时与一个金发小女孩在山茶花树下的约定……这些不属于他的情感和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让他的头阵阵刺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奈菈比帕秋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那小小的身体,因为魔力透支而变得极不稳定,时而凝实,时而变得像安妮莉一样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里。为了维持实体,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这让她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易怒和嘴馋。
“仆从!本尊饿了!本尊需要能量补充!快去做十人份的烤肉!要加双倍蜂蜜的那种!”她有气无力地趴在帕秋的肚子上,用她那软绵绵的小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与其说是在命令,不如说是在撒娇。
莉莎和赛拉菲娜的状况稍好,但她们的魔力和体力也同样见底。莉莎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窗边,一遍又一遍地、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保养和调试着她那张心爱的长弓。帕秋能感觉到,昨夜那场战斗,让她对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力量产生了些许动摇。
而赛拉菲娜,则在确认了城市的基本秩序得以维持后,便一直留在了他们这里。她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帮着安妮莉打扫房间,或是坐在角落里,用一块柔软的丝绸擦拭着她那把沾染过无数邪恶的古朴长剑,海蓝色的眼眸里,总是带着一丝帕秋看不懂的、深沉的思绪。
至于他们勇敢的幽灵女仆安妮莉,她也因为透支了守护力量而变得极度虚弱。她不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地操控家里的物品,只能像一缕淡淡的青烟,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无力地飘着,翠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
就这样,他们这支刚刚拯救了城市的英雄小队,以一种极其废柴的姿态,在家中集体“瘫痪”了整整三天。
直到第四天,当帕秋终于能勉强自己下地走路时,一个比灵魂创伤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他们没钱了。
“不行,必须去把委托金领回来。”帕秋扶着墙,看着空空如也的储藏柜,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再这样下去,我们连买面包的面粉都买不起了。”
奈菈第一个举起她那变得有些虚幻的小手表示赞成。
当帕秋独自一人,拖着还有些虚浮的脚步,再次来到镀金罗盘冒险者公会时,这里早已没有了丰收节时的半分喜庆。大厅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任务板前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看起来同样不好过的冒险者在低声交谈。
艾米看到帕秋时,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帕秋先生……您来了。”她将一个装着十五枚银币的、瘪瘪的钱袋推到帕秋面前,“这是……‘调查下水道异常’的委托金。”
帕秋接过钱袋,那点微不足道的分量让他感到一阵心酸。
“不过……”艾米犹豫了一下,又从柜台下拿出了一张印着城主府纹章的、看起来很正式的羊皮纸,“……还有这个。”
帕秋疑惑地接过来,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是一张账单。
上面用极其官方的口吻写着:鉴于“迷途旅人”小队在调查下水道期间,因“操作不当”,引发了连锁魔法爆炸,对城市地下管网造成了“毁灭性”的结构破坏,需要支付总计三百枚金币的维修费用。
“三百枚……金币?!”帕秋的声音都在发抖。
“是的,”艾米同情地看着他,“公会已经尽力帮你们斡旋了,这还是打了折之后的价格。毕竟……那天晚上,整个贫民区的下水道系统都……嗯,‘重置’了。”
帕秋拿着那十五枚银币的“巨款”,和一张三百金币的“巨额”账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们拯救了城市,结果不仅没有得到任何奖励,反而还背上了一笔这辈子都可能还不清的债务?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当帕秋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将这个噩耗宣布出来时,客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什么?!三百金币?!”奈菈第一个尖叫起来,“他们怎么不去抢?!是本尊!是本尊打败了那个恶心的肉球!他们不给本尊立个雕像就算了,还要我们赔钱?!”
莉莎也蹙起了眉头,冷静地分析道:“这是官方的制衡手段。他们无法解释灾难的真正原因,又不能放任一支拥有毁灭性力量却不受控制的小队存在。用这种方式,既能掩盖真相,又能将我们牢牢地控制在债务的枷锁里。”
就在他们陷入绝望,奈菈已经开始认真思考“现在去把城主府炸掉需要消耗多少魔力”时,一直沉默的赛拉菲娜,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她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她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穿上铠甲,戴上头盔,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当帕秋还在为那三百金币的债务愁得睡不着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位城主府的信使。他恭敬地递给帕秋一个沉甸甸的、用天鹅绒布包裹的木盒,以及一封盖着城主府火漆的信。
信上说,为了表彰在“瓦斯爆炸”事故中,勇敢地组织民众撤离、并提供了关键情报的“迷途旅人”小队,城主府特别授予他们“阿鲁城荣誉市民”称号,并一次性发放“精神损失及财产补偿金”——五百枚金币。至于那张维修费的账单,则因“计算失误”而作废。
帕秋呆呆地打开那个木盒,只见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在晨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的,是五百枚崭新的金币。
这峰回路转的剧情,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当赛拉菲娜再次出现在他们家时,她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金币的事,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但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哼,算那个城主还有点良心。”奈菈抱着那个装满金币的盒子,爱不释手,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有了这笔巨款,他们终于可以安心地休养生息。但在解决了生存危机之后,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瓦莱里乌斯……腐化神教……梦魇君主……”
客厅里,赛拉菲娜将她所知道的所有情报,毫无保留地与他们分享。当她提到那个名字时,帕秋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
一个模糊的、却异常清晰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那是菲尔德家的书房,年幼的帕秋躲在门后,看到他的父亲,正将一份密封的卷宗,愤怒地摔在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身影面前!那个身影发出了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声,那笑声……
“呃啊……”帕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出声。
“仆从!你怎么了?!”
“帕秋!”
所有人都紧张地围了过来。
帕秋抬起头,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锐利。他看着她们,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个叫瓦莱里乌斯的家伙……十年前,他……他来过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