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山的城墙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灰扑扑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嘴。风妄被绳索捆着，趴在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像有刀子在内脏里搅。胸口那片灰黑色的印记，在接近潼山时，似乎更加活跃了些，丝丝缕缕的阴冷顺着血脉往骨头缝里钻。
进城时，没有欢迎，也没有唾骂，只有两侧守军沉默而警惕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街道上的百姓早早被清开，空荡荡的，只有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回响，格外刺耳。
他们被直接带到了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院子不小，却透着一股陈腐气，高墙耸立，唯一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了重锁。院墙四周，隐约能感觉到守卫巡逻的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视线。
“他娘的……这比鹰嘴崖还不如！”灰隼被解开绳索后，活动着被勒出血痕的手腕，独臂一拳砸在院中的石桌上，石桌纹丝不动，他的手却破了皮。
诸葛青云被搀扶着坐在廊下的石阶上，脸色依旧难看，他望着高墙四角的天空，叹了口气：“此番归来，形同软禁矣。”
风妄没说话，他靠着冰冷的廊柱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黑灰，而是带着暗红血丝的浓痰。他感觉身体里的力气正在被快速抽空，那灰黑能量如同跗骨之蛆，不仅侵蚀着他的生机，似乎还在吞噬他原本的真气。道印那点微光，在丹田里摇摇欲坠，像是风中残烛。
“主公！”诸葛青云见状，强撑着起身过来，搭上他的脉搏，脸色骤变，“这……这邪气竟在自行壮大，反噬己身！必须尽快设法压制！”
可在这囚牢里，缺医少药，连口干净的热水都难找。
接下来的几天，风妄的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只是虚弱无力，胸口沉闷；坏的时候，则浑身发冷，意识模糊，皮肤下的灰黑纹路会微微凸起，如同活物般蠕动，吓得唯一被允许每日送来粗劣饭食的老仆手都发抖。
刘启秀始终没有露面。只有徐岩来过一次，隔着院门，询问了几句关于赤炎山源池和姚兵、影卫覆灭的“详情”。风妄只拣能说的说了，关于自身状况和源石核心的最终去向，含糊带过。徐岩也没多问，听完便走，留下些普通的伤药和更加严密的看守。
“他在等。”诸葛青云替风妄换着几乎没什么效果的药膏，低声道，“等主公你……要么彻底垮掉，方便他拿捏；要么……展现出‘值得他投资’的价值。”
风妄闭着眼，感受着体内那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价值？他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有什么价值？除了这身被污染、快要失控的力量。
这天夜里，风妄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蜷缩在薄薄的草铺上，瑟瑟发抖，牙关紧咬。胸口的灰黑印记灼热烫人，一丝丝混乱暴戾的意念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全是源池爆炸时的毁灭景象和赵虎、张继关死前的面孔。
“杀……杀了他们……”他无意识地嘶语，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草垫。
“主公！稳住心神！”诸葛青云急得满头大汗，试图用银针刺穴，帮他疏导紊乱的气息，但那灰黑能量极其顽固，银针刚刺入，就被一股阴寒之力逼出！
灰隼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压抑的痛哼和诸葛青云焦急的低语，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看了一眼高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紧接着是呵斥与短暂的打斗声！
“有刺客！”
“保护风将军！”
院内的三人都是一惊。
难道姚兵或影卫还有残党摸到了这里？
然而，打斗声很快平息。院门被打开，徐岩带着一队亲兵走了进来，他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看服饰，竟是姚兵的探子！
“风将军受惊了。”徐岩将人头随手丢在地上，目光扫过屋内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风妄，脸上没什么表情，“潼山境内，还不容姚兵放肆。刘帅有令，加派守卫，确保风将军安全。”
他顿了顿，看向诸葛青云：“诸葛先生，刘帅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诸葛青云心中一凛，看了一眼状态极差的风妄，又看了看地上那颗姚兵探子的人头。刘启秀此举，是警告？是试探？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他无法拒绝。
“老朽……稍后便去。”诸葛青云沉声道。
徐岩没再多说，带人退了出去，院门再次落锁。
屋内，只剩下风妄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灰隼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显增多的守卫身影，低声道：“他在示威。”也是在切断他们与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风妄在高烧和混乱的意志中，依稀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那抹暗红再次浮现。他死死盯着地上那颗姚兵的人头，胸口那灰黑能量仿佛受到了同类血液的刺激，骤然沸腾！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从草铺上坐起，周身竟散发出肉眼可见的、稀薄却充满毁灭气息的灰黑色气流！
“主公！”灰隼大惊，想要上前。
“别过来！”风妄嘶吼着，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控制着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力量，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拖入无尽的黑暗和杀戮的深渊。
他看到了刘启秀冷漠的脸，看到了徐岩离去的背影，看到了潼山高耸的城墙……
这囚笼，这算计，这无力感……
“轰！”
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他体内爆发开来，直接将身旁的矮桌震得粉碎！灰黑色的气流如同旋风般在狭小的屋内席卷！
诸葛青云刚走到门口，被这股气浪冲得一个趔趄，骇然回头。
灰隼拔出短刃，死死挡在风妄与门口之间，既是防备外面的人冲进来，也是防止失控的风妄冲出去。
风妄站在屋子中央，长发无风自动，眼中暗红光芒闪烁不定，周身灰黑气流缭绕，如同从九幽爬出的厉鬼。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皮肤下疯狂窜动的灰黑纹路，感受着那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在指尖凝聚。
毁了这里……
毁了这囚笼……
毁了……所有……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控的瞬间，脑海中猛地闪过雨晴带着泪的笑脸，闪过赵虎粗豪的骂声，闪过张继关决绝的背影……
不……不能……
他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咆哮，猛地将凝聚的力量狠狠砸向自己的胸口！
“噗——！”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色血液喷涌而出！他身体晃了晃，眼中暗红褪去，周身灰黑气流也瞬间消散，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
“主公！”灰隼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风妄瘫在灰隼怀里，气若游丝，胸口的灰黑印记似乎因为刚才那一下自残般的宣泄而黯淡了些许，但依旧冰冷刺骨。
他看着灰隼焦急的脸，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还……死不了……”
这囚笼，困不住他。
这命，他还要留着，跟这狗日的老天，跟这吃人的世道，继续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