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途,沉闷而压抑。
残存的队伍在黑水河畔烧起了大火,将带不走的辎重和战友的遗体付之一炬,以免资敌或受辱。浓烟滚滚,直上云霄,像一道黑色的墓碑,矗立在曾经象征着希望与立足之地的黑水河上空。
韩猛亲自背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风妄,每一步都踏得沉重。顾寒舟在一旁照料,脸色苍白,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青衫上的血迹已变得暗红。活下来的黑水锐士营将士和普通守军,人人带伤,眼神中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失去同袍的悲痛,以及前路未卜的迷茫。
张圣关率领着他那千余精锐骑兵,沉默地护卫在队伍两侧和后方。他们的军容严整,与风妄残部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却也最大限度地提供了安全感。姚军兀术部似乎真的被张圣关的雷霆一击打怕了,又或是另有图谋,并未派兵追击。
张圣关本人骑在他的乌骓马上,位于队伍中段,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只是偶尔下达简短的行军指令。他那张刚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目光扫过昏迷的风妄,以及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的存在,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稳定着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的最后一丝心气。
数日后,队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磐石堡。
正如其名,这座堡垒坐落于两山夹峙的险要之处,依山而建,墙体多以巨大的青石垒成,看上去坚固异常,易守难攻。这里已是刘启秀势力范围的内腹之地,气氛与前线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秩序。堡墙上旗帜鲜明,守军甲胄齐全,显示出良好的戒备状态。
看到张圣关的旗帜,堡门缓缓打开。一名刘启秀麾下的文官和守将早已在门前等候。
“张将军辛苦了!”那文官上前行礼,目光随即落到被韩猛背负的风妄身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这位便是风妄将军吧?快快入堡,医官早已备好。”
张圣关微微点头,对韩猛和顾寒舟道:“磐石堡守备周全,粮草充足,尔等可在此安心休整。风将军的伤势最为紧要,需立即诊治。”
他的话语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在守军的引导下,风妄被迅速安置进了堡内一间干净、僻静的院落,几名随军医官立刻围了上去,仔细诊察。韩猛和顾寒舟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脸上写满了焦虑。
张圣关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院中,负手而立,等待着初步的诊断结果。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为首的医官擦着额头上的细汗,走了出来,面色凝重。
“情况如何?”韩猛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声问道。
医官先向张圣关行了一礼,才沉声道:“风将军体表的伤势虽重,但用药调理,假以时日便可愈合。棘手的是……是侵入其体内的那股异种能量,阴邪霸道,盘踞在经脉丹田深处,不断侵蚀其生机,更……更仿佛一种活物,在压制甚至吞噬风将军自身的本源力量。我等尝试以金针度穴、药力疏导,收效甚微,那能量顽固至极,反而有被激发的迹象。”
韩猛的心沉了下去,拳头紧紧攥起:“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顾寒舟相对冷静,追问道:“医官,可知此能量来历?或者,有何物能克制它?”
医官摇了摇头,面带愧色:“惭愧,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力量。似毒非毒,似咒非咒,更像是一种……有生命的诅咒。若要根治,恐非寻常医药所能及,或需寻访世外高人,亦或……找到施术者本人,或知其根底之人。”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圣关开口了,声音低沉:“可是与姚军阵中那些黑袍法师有关?”
医官连忙点头:“极有可能!此等邪异手段,非寻常军旅所有。”
张圣关目光微凝,看向屋内床榻上风妄那苍白而痛苦的面容,缓缓道:“某家驰援之时,曾远远感受到一股邪异磅礴的能量爆发,随后便是风将军重伤。看来,便是此法了。”他顿了顿,对韩猛和顾寒舟道,“此事,某家会禀明刘帅,看看军师(诸葛青云)是否知晓此类邪术的破解之法。眼下,先稳住风将军的伤势,维系其生机为上。”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韩猛和顾寒舟闻言,心中稍安,齐齐向张圣关躬身致谢:“多谢张将军!”
张圣关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顾寒舟身上:“顾先生,风将军麾下人马,还需你与韩将军妥善安抚、整编。磐石堡内一应物资,可向守将申领。某家军务在身,不便久留,稍后便需回潼山向刘帅复命。”
“将军放心,寒舟明白。”顾寒舟郑重应下。
张圣关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风妄所在的房间,眼神深处,那抹复杂之色再次一闪而过。他想起了战死沙场的弟弟张继关。继关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个昏迷的年轻人而死的。这份沉重的人情,以及弟弟临终前可能存在的托付,都让他无法对风妄的处境置之不理。
他沉默地转身,玄色身影在院落门口停顿了一瞬,留下了一句低沉却清晰的话:
“告诉风妄,让他挺住。他欠某家弟弟一条命,某家……还不许他这么容易就死了。”
说完,他大步离去,再未回头。
韩猛和顾寒舟怔在原地,品味着张圣关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情义与承诺。
顾寒舟望着张圣关远去的背影,心潮起伏,不禁低声吟道,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与希望:
“将军一诺重千钧,磐石虽坚未足伦。邪氛蚀骨终有尽,且待风雷破沉沦。”
吟罢,他深吸一口气,对韩猛道:“韩将军,当务之急,是整顿兵马,稳定军心。主公昏迷,你我更需撑起局面。待主公醒来,这磐石堡,便是我们新的起点。”
韩猛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我晓得!老子这就去清点人手,他娘的,只要将军不死,咱们就还没完!”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
院落内,医官们还在为风妄忙碌。院落外,残存的黑水河将士开始在磐石堡这块新的土地上,舔舐伤口,默默积蓄着力量。
风妄的呼吸微弱而艰难,体内的灰白能量在与那暗红邪力的纠缠中被压制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但烛火虽微,终究未灭。
黑水河的火焰熄灭了,但在磐石堡的坚壁之下,一颗饱经磨难、深埋土壤的种子,正在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破土而出的时机。
只是无人知晓,这场蛰伏,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