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丫鬟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平日里虽常见凤姐儿发火,却从未见过这般凶狠的模样。
凤姐儿斜眼瞧着偷乐的凌策,冷哼一声道:难得来个晚辈,偏生天天闹出这些事来,你可得好好请婶子吃几顿酒席,否则我可不依!
凌策朗声笑道:想吃酒席还不容易?我......话音未落,就见封嬷嬷捧着几份请帖匆匆进来:侯爷,前院送来的帖子,大皇子邀您三日后赴宴,二皇子请四日后,宁王约五日后......
荣国府后院里,送来的请帖远不止这几份。四皇子、八皇子、九皇子,连同北静王、城阳侯凌益的帖子也都到了。有趣的是,各家邀约的日子都错开了,显然都在按身份排序,彼此间倒是心知肚明。
凌策望着那叠请帖和礼单,挑眉对晴雯吩咐:先收着吧,到日子记得提醒我。晴雯连忙双手接过,心里暗自欢喜——自家主子能让三位王爷、两位皇子这般看重,做丫鬟的脸上也有光。
凤姐儿倒吸一口凉气,像看陌生人似的打量着凌策:怪了,太上皇和皇上都见过你了,他们就算想拉拢凌家的关系,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啊!皇子结交臣子不是最犯忌讳的么?莫非你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底细?
凌策无奈地笑了笑,先让封嬷嬷去备各府回礼,而后对凤姐儿使了个眼色。凤姐儿会意,转头对平儿道:这儿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你带她们去别院摆个小宴,把鸳鸯也请来,你们自去顽乐。
平儿温婉一笑,先向凌策行礼,随即招呼众丫鬟退下。这些丫头方才被凤姐儿吓得不轻,此刻都乖觉地跟着走了。
唯独香菱拽着凌策的袖子撒娇:爷,我想在这儿陪您......黛玉噗嗤笑道:你是想陪你们爷呢,还是惦记着三娘子的点心和一勺的手艺?香菱憨笑着承认:顺便尝两口......
众姑娘笑作一团,凌策揉揉她的脑袋:那你就留下吧。袭人、晴雯,你们过去帮着张罗,别让鸳鸯姐姐她们看笑话。两个大丫鬟应声而去,她们身上常备着打赏的银钱,正好派上用场。
待众人散去,凌策这才向凤姐儿和姑娘们细细解释起来。
“不与朝臣结交虽是惯例,但本朝双圣临朝,其中自有微妙之处。”
“宁王邀我,是因当初入京面圣时,我在太上皇与陛下面前所言。迟迟未动,或许是近日得知寒衣身份,才借机‘弥补’。”
凌策将当日殿上宁王之言复述一遍。湘云忍不住插话:
“都过了一个多月,怎么现在才想起请你?早先不请,就不怕二圣过问?”
凌策正色道:“莫要以己度人,身处其位,所思所行皆不同。”
“宁王殿上之言,非仅为显摆太上皇宠爱,更是试探我的态度。我迟迟未登门,他便知我对他们无甚兴趣。如今却不同,即便做做样子,他也得请我一趟。”
众女恍然,她们皆是聪慧之人,经此一提点,立刻明白此次邀约亦是试探——不仅试探凌策,更试探其他皇子,甚至暗中挑拨。想到此处,众人皆觉心惊。
凤姐搓着手臂,撇嘴道:“男人没一个省油的灯!这点事也能算计成这样?干脆别去,只挑一家……”
宝钗摇头打断:“不可。小侯爷虽有爵位,但这些邀约之人非皇亲即功勋,代表皇室颜面。若赴一家,其余皆须赴约。正因刺杀 渐平,此时才是最佳时机。”
“即便他不投靠任何一方,旁人也难免猜疑。眼下无论追随谁,都难获重用;若全不理会,反更麻烦。”
凌策赞许一笑:“宝姑姑慧眼如炬,常人难及!”
他本不愿让姑娘们沾染这些权谋,但既长居贾府,日后难免波及。让她们早些知晓外界险恶,也好有所防备。
当然,若无外人,一切如常;但若有人窥探,她们自能警觉。
李纨正听得入神,忽觉脚背被轻踢两下,以为是误碰。待第三次,才见探春使眼色。
她心下无奈,可这小姑子从未求过她,如今这般,岂能不帮?
“策哥儿,照你这么说,无论怎么选都会得罪所有人吗?”
姑娘们和凤姐都望着凌策,谁知凌策反而笑道:
“怎么会?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为何我的名字叫凌策,算无遗策的策!”
看着凌策得意的样子,姑娘们都嫌弃地了一声,连探春也不例外!不过她们都很聪明,见凌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黛玉心想凌策或许早有准备,她一直觉得凌策心思深沉,不像在后宅长大的孩子。
凤姐突然想起北静王也是开国一脉的,忙提醒道:“你可别弄错了,北静王虽没来过咱们家,但逢年过节都让王妃送礼来。王妃是甄家女儿,和老太太很投缘呢!”
她明白这投缘只是表面功夫,但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不便说破。
凌策摇头道:“开国一脉四王府中,唯有北静王府世袭罔替,且水家一脉单传,与凌家相似。但不同的是水家旁支繁盛,在军中仍有影响力。”
“如今开国一脉日渐衰落,太宗时期的王府、国公府有的消亡,有的因站对立场成为封疆大吏。此外还有青壮派组成的中立派,派系复杂。”
“北静王水溶虽年轻,却胸怀大志。我遇刺后,开国一脉同去宫门 ,可见其地位不凡,这不仅是因王爵之故!”
“若他想重振开国一脉的荣光,就不能走先祖的武路,必须文武并重。但文官向来厌恶勋贵。他邀我赴宴,绝非简单宴请。”
凤姐惊讶道:“他竟有这般志向?这不是好事吗?”
姑娘们反应各异,有的点头,有的皱眉。探春想到贾家现状,蹙眉道:“是想拿我们当垫脚石,还是试探的棋子?”
凌策赞许道:“三姑姑真厉害!果然是......”
“住口!不许胡说!”探春涨红了脸。她发现自己面对任何事都能冷静处理,唯独在凌策面前方寸大乱,连一个眼神都能让她心跳加速。
姑娘们掩口轻笑,却没再打趣。凤姐一脸茫然地挥动帕子:“你俩说话能不能说明白?读书人都这么讨厌吗?”
李纨明白其中深意,笑着解释:“这事只可意会。策哥儿不过是未雨绸缪,提前防备罢了。”
凤姐想了想,恍然道:“我懂了,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凌策忍俊不禁道:
老太太何等精明,想必心中早有计较。二婶子掌家多年,单看这些年往来礼单的明细,也该看出些端倪了。
凤姐儿眉头微蹙。她虽日日翻看账册,既要理清公中的大账,又要过目琐碎的小账。若要问起哪件珍玩出自哪家,什么贵重物件赠予何人,倒还能记个大概。可若要细数每件往来,却实在难以尽数回想。
探春见状,以帕掩唇笑道:
竟也有凤姐姐记不清的账目?待会儿让一勺炖些补脑的汤品,凤姐姐可要多饮几碗才好。
众姊妹闻言哄堂大笑,凤姐儿也被逗乐了,指着探春嗔道:
呸!你这丫头也敢取笑我了!可别忘了你的短处还在我手里攥着呢!
说罢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娇俏模样哪还有平日凤辣子的影子?凌策暗想,凤姐儿果然只有与姊妹们相处时方能全然放松,难怪她们这般亲近。
正欲开口,忽闻可卿携宝珠、瑞珠款款而来。那脚步声轻若柳絮,恍若凌波微步。不消片刻,便见可卿盈盈立于院门处,远远施礼道:
给两位婶婶、姑姑们请安,给叔叔请安......
湘云朗声笑道:
快别多礼了!又不是头回相见。只是你也忒爱躲清静,我们邀你吟诗作对总不见人影。
可卿温婉浅笑,莲步轻移至众人跟前,柔声道:
并非不愿前往,只是才疏学浅,恐扰了姑姑们的雅兴......
凤姐儿了一声,拉她入座道:
与她们说这些作甚?你虽是小辈,年岁却长她们几岁。她们不过一群黄毛丫头罢了!
这话一出,众姊妹登时群起而攻。连小惜春都拽着凤姐儿的衣袖连声 。凤姐儿近日操劳过度,身子虚弱,哪经得住这般闹腾?只得连连讨饶: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姑奶奶们饶了我罢!都是大嫂子挑的头,你们寻她去!
无辜受累的李纨连忙摆手:
我可半句未言,休要攀扯。
可卿以帕掩唇轻笑。这一笑竟似令满院芳华黯然失色,风止花静,众人皆如褪色画卷,唯她一人明艳如初。这非独凌策之感,在场诸人皆有此觉——可卿这发自肺腑的一笑,竟似能让天地为之驻足。
察觉众人异样,可卿慌忙敛容垂首。她自知这一笑的魔力。天生媚骨又姿容绝世,在宁国府时从不敢如此展颜,却仍不得不避居于此。或许世人艳羡她的容颜,可她所求不过是如姊妹们般畅意欢笑罢了。
最先回神的竟是香菱,她怔怔道......
凌策凝视着局促不安的秦可卿,郑重其事地说道:
嫂嫂何须这般?女娲造人尚有高低贵贱之分,容貌本是天生注定。嫂嫂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何必因他人闲言碎语而遮掩自身光彩?
这与那些无辜受谤却自惩自罚的愚人有何分别?虽说人生不如意十有 ,但若不在这黑暗中寻觅光明,又怎能发现那些被忽视的美好?
这番话让李纨与诸位姑娘都愣住了。在这个时代,女子本就处境艰难。无论秦可卿多么清白,一旦有事发生,世人总会归咎于红颜祸水。
凌策的言论与传统儒家思想大相径庭,却像一块块沉重的秤砣,压在她们心头。秦可卿抬眸望向凌策,见他眼中唯有真诚全无邪念,不禁感激地点点头,却又默默垂首不语。
王熙凤眼波流转,故作好奇道: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得头头是道,偏叫人听不明白。罢了罢了,快请李姑娘入席吧,再把三娘子和一勺叫来。
我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呢,吃完饭连歇息的工夫都没有。今儿个三丫头可逃不掉了,你那些事先放一放,来给我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