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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揭,天地间仿佛蒙着一层半透明的、浸润了水汽的轻纱。薄雾在旷野间无声地流淌,缠绕着莲花楼略显孤寂的轮廓,也模糊了远方的地平线。草叶尖上,一颗颗饱满的露珠颤巍巍地悬挂着,将落未落,它们贪婪地汲取着天边那抹将明未明、如同稀释过的蛋清般的鱼肚白,折射出千万点细碎而晶莹的光晕,宛如撒了一地的碎钻。

李莲花并未如往常般在楼内静坐调息,或是翻阅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古籍。一种莫名的牵引,让他信步走至距离莲花楼不远的一条蜿蜒溪流旁。溪水潺潺,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被冲刷得圆润光滑的各色卵石,几尾不知名的银色小鱼,正悠闲地摆动着近乎透明的尾鳍,在水草间穿梭嬉戏。他蹲下身,姿态闲适自然,伸手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水流从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缝间滑落,滴滴答答,敲击在岸边湿润的卵石上,发出清脆而富有韵律的声响,在这静谧的清晨传得格外悠远。

然而,在他的感知中,这寻常至极的景象已彻底改变。他并非仅仅在用耳朵“听”那水声,用眼睛“看”那水流与游鱼,而是以一种更加本质的方式在“感知”。那水珠滴落的节奏,溪水流淌时每一道微不可查的涡旋与转向,水中游鱼每一次鳃鳍开合、肌肉收缩的细微频率,乃至水底卵石上青苔呼吸的微弱生命波动……这一切,都仿佛与他体内那圆融流转、浩瀚磅礴的内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丝丝入扣的共鸣。他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了这方天地的一部分,能清晰地“触摸”到这片空间细微而真实的脉搏。

昨夜与白芷一同明确感知到那层无形“屏障”后,他心湖并未因此而掀起惊涛骇浪,反而如同被投入一颗定海神针,愈发沉静深邃。此刻,他索性闭上双眼,彻底放开了对自身气息那早已融入本能的内敛与约束。

没有刻意去引导周天运转,但那磅礴而精纯至极的扬州慢真气,已如同拥有了自主生命般,在他周身宽阔坚韧的经脉中自行奔腾流转,其势浩荡,其韵悠长,如同百川归海,自然而然地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更为奇异的是,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满足于在他体内循环,而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极其温和却又无可抗拒的方式,向着身体四周弥漫、扩散开来,与周围的自然环境水乳交融。

他身旁一丛在秋风中已略显枯黄的普通芦苇,此刻竟无风自动,细长的叶片不再只是被动地随风摇摆,而是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灵性,以一种独特的频率轻轻震颤着。更令人惊异的是,那原本柔韧的叶缘,此刻竟隐隐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却清晰可感的锋锐之气!仿佛那一根根芦苇叶,不再是植物组织,而是无数柄经过千锤百炼、虽未开锋却已蕴藏了无匹剑意的微小利剑,静静地悬浮在那里,蓄势待发。他脚下的溪流,水面也不再是随性地荡漾,而是以他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漾开了一圈圈极其规整、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同心圆涟漪,仿佛有无形的大手,或者说是某种精微到极致的力场,在精准地、柔和地拨动着水流,掌控着它们的韵律。

李莲花心念微动,并未指向任何具体的目标,也没有丝毫杀意,仅仅是一个纯粹的、关于“斩断”的意念,如同水面泛起的微波,自然而然地掠过心田。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消散在风中的、如同利刃划破最细腻丝绸的声响。丈许开外,一株约莫手腕粗细、生命力顽强的灌木,应声而断!上半截树身缓缓滑落,最终“啪”地一声轻响,倒在湿润的草地上。而那断口处,光滑得如同被打磨了千百次的镜面,甚至能清晰地映照出天空中流动的云影。自始至终,并无丝毫有形的剑气破空激射,也无刚猛劲风鼓荡呼啸,唯有那灌木断裂处,残留着一丝精纯、凝练到极致、仿佛蕴含着某种法则碎片的“剑意”,久久不散。

草木皆可为剑,意动即可斩断虚空。

这已远远超出了俗世武学所能理解和企及的范畴,更近乎于“道”的直接显化,是自身意志与天地能量高度契合后产生的奇迹。李莲花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平滑如镜的断口上,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悲无喜。他并未因这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近乎神迹的超凡力量而感到丝毫欣喜或自得,反而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因为在他方才意念引动、赋予平凡草木以无上剑意的那个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身与周遭虚空连接的那片“场”,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滞涩感”。仿佛这片天地本身固有的、维系万物平衡的规则网络,对他这种轻易“越界”、干涉物质本质的行为,产生了一种本能般的排斥与无形压制。就像一个原本平静无波的小池塘,突然闯入了一条能够兴风作浪的真正蛟龙,水浅池窄,空间逼仄,令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束缚感,有些舒展不开。

与此同时,在那极高极远、仿佛超越了云层与星辰的苍穹深处,一种若有若无、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呼唤”变得清晰了一些。那呼唤并非任何实质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源于生命本源、对于更广阔天地、更高层次存在的冥冥牵引力,缥缈虚幻,却又真实不虚地存在着,如同远方的灯塔,持续而稳定地吸引着他,向着那个未知的、必然更为浩瀚宏伟的方向而去。

“你也感觉到了?”白芷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细微的感知。

李莲花回头,见她不知何时也已起身,正站在莲花楼那几级木质台阶上,手中随意地把玩着几株刚刚从附近采摘下来的、还带着晨露的新鲜草药。她的气色极好,白皙的面颊透着一层健康的红晕,双眸更是熠熠生辉,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显然昨夜一番深入的沉淀与梳理,让她在医道之上又有了新的领悟和收获。

“嗯,”李莲花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天地如笼,虽未锁门,却已觉狭小,举手投足,皆有挂碍。”他伸手指了指那株被无形“意”斩断的灌木,“稍稍用心,便有滞涩之感,如臂使指,却觉指间有物。”

白芷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目光敏锐地扫过那平滑得不可思议的断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印证之色。她并未对李莲花这神乎其神的手段表现出过多惊讶,仿佛这本就是意料中事,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他所描述的那种“滞碍”之感上,这与她自身的体验相互印证。

“我亦是如此。”她说着,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肌肤在晨光下显得近乎透明。在她白皙的掌心中,躺着一株刚刚离土、因失去根系滋养而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的紫色无名小花。“你看。”

她纤细的指尖,如同最灵巧的舞者,轻轻拂过那柔弱的花瓣。下一刻,一股充满盎然生机、柔和而精纯至极的气息,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温暖的春水,温柔地包裹住那株濒临凋谢的小花。奇迹就在眼前发生——那原本有些打蔫、色泽暗淡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饱满、娇艳欲滴,花瓣舒展,颜色甚至比之前在枝头时更为鲜亮夺目,仿佛在刹那间汲取并浓缩了数日阳光雨露的精华,焕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但这令人惊叹的“生”之演绎,并非展示的终点。白芷指尖的气息陡然一转,那股原本生机勃勃的能量,在瞬息之间变得幽深、晦暗、充满了万物终末的寂寥之意。那株刚刚才恢复巅峰生机、娇艳无比的紫色小花,仿佛时光在它身上加速了千万倍,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彩,花瓣蜷缩、枯萎、颜色褪尽,最终“噗”地一声,化作了一小撮毫无生命迹象的灰色粉末,从她莹白的指缝间簌簌落下,随风飘散。

一念之间,可令枯木逢春,百花盛放;一念之间,亦可令生机断绝,万物凋零。生死枯荣,循环转换,只在她心念流转之际。

“对个体生机的掌控,确实比以往精妙、深入了许多,”白芷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残留的那点灰色粉末,语气却带着一丝与她展现的神迹不相符的凝重,“但当我试图将这股‘逆转枯荣’的法则之力,向外延伸,试图干涉更大范围、比如同时让这溪边一片区域的草木瞬间经历生死轮回时,同样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却坚韧无比的阻碍。仿佛这片天地固有的规则之网,在自发地抵抗、修复这种过于‘逾矩’、可能破坏平衡的力量存在。它允许偶尔的奇迹,却不允许常态的‘僭越’。”

她抬起头,目光与李莲花对视,两人都从对方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相同的、洞彻本质的明悟。

他们并非变得比离开前弱小了,恰恰相反,是变得太强大了。强大到他们的生命层次、他们所理解和掌控的力量本质,已经开始对此方世界的天地法则构成了某种“压力”乃至“威胁”。天地法则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开始排斥他们,限制他们进一步地“成长”和“深度影响”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精心烧制的陶罐,已经装满了水,达到了设计的极限容量,若再强行往里倾倒,结果只能是罐体破裂,水流四溢。

而那来自上界的、微弱而持续的牵引,便是这“满溢”之后,水到渠成的必然去向——一个更大、更坚固、规则层面更高、能够安然容纳他们这等存在继续探索和成长的“新容器”。

“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李莲花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仿佛这关乎自身超脱的大事与他并无切身关系。他走到溪边,再次将目光投向水中那些无知无觉、依旧欢快游动的鱼儿,它们的世界,便是这一溪清水,何其简单,又何其幸福。

“飞升之机,看来并非我们主动去寻求、去叩问,而是……大势所趋,天地规则运转下的必然结果,不得不为。”他轻声道,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规律。

白芷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溪水中那些自由自在的精灵,忽然唇角弯起,露出一抹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怎么?李大门主这是舍不得这方小小的江湖了?舍不得你这座能跑会动的莲花楼,还是舍不得……那几位时不时来串门、给你添堵的故人?”

她语气中带着惯常的、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显露的调侃意味,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洞悉世情的通透。她深知,李莲花并非眷恋那虚无缥缈的天下第一名声,或是曾经掌控四顾门权柄的风光,而是对这生活了数十年、承载了太多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记忆的地方,对那些走入过他生命的人,有着一份深植于骨血里的、难以轻易割舍的温情与牵挂。

李莲花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带着无奈又似释然的弧度:“故人皆已有各自的缘法与际遇,方多病那小子如今武功谋略皆能独当一面,足以支撑起天机山庄和未来的江湖;笛飞声……呵,”他想到那个武痴,不禁失笑,“他怕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此界,好让他能名正言顺地自称天下第一,至少能清静几年。”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身后那座静静伫立、如同老友般的莲花楼,这辆承载了他半生漂泊、无数秘密,甚至能穿梭世界壁垒的移动楼宇,眼中终是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柔和与不舍,“至于这座楼……陪了我这么多年,遮风挡雨,跨越山海,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住处。”

“那就带上它。”白芷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既然上次能从那个诡异的青铜门世界带过去,这次飞升,说不定也能一起带走。就算……万一带不走,”她眨了眨眼,流露出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狡黠的“赖皮”本色,“我们找个山清水秀、人迹罕至的秘境,把它好好地藏起来,布下阵法守护,总比留在这里,哪天被哪个不识货的蠢贼或者好奇的野兽拆了当柴烧要好。”

她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蛮不讲理,却像一阵轻柔的风,恰到好处地拂过了李莲花心中那丝微澜,让其平复了下去。是啊,前路漫漫,未知莫测,但身边之人依旧在,能彼此理解,携手同行,这本身便是茫茫道途上最大的安定与温暖。

“说得在理。”李莲花点头,眼中笑意加深,“不过,在离开之前,尚有几件尘缘琐事,需得了结清楚。”

他话音未落,眉头忽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目光转向东南方向的天际,仿佛穿透了层层雾气与空间。白芷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有所感应,秀眉轻轻蹙起,放下了手中把玩的药草。

“有客人来了。”李莲花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且,来者不善,气息……驳杂凌厉,煞气浓重,非是良善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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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里之外,十余道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如同贴地疾飞的夜枭,悄无声息却又目标明确地掠过晨雾弥漫的旷野,直指莲花楼所在的方向。这些人衣着各异,有粗布短打,有锦缎华服,但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以及一种长期在刀口舔血、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之徒所特有的彪悍与残忍。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雄壮,犹如一座铁塔,脸上带着一道从左额角斜劈至右下颌的狰狞刀疤,随着他面皮的抽动而如同蜈蚣般蠕动,眼神凶戾如择人而噬的猛兽,周身气息鼓荡,隐隐有风雷之声,竟是一位在此界江湖中,已算得上是顶尖层次的绝顶高手,距离那传说中的大宗师境界,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

“确定是这里?没找错地方?”刀疤脸汉子沉声问道,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

旁边一个身材瘦小、动作灵活如猴的男子连忙躬身点头,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造型古朴、泛着幽光的罗盘似的器物,那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稳定地指向莲花楼的方向:“大哥,千真万确!‘寻气盘’指示的就是这里!绝对错不了!那李莲花和白芷,据说前些年神秘失踪,实则是去了海外什么仙山秘境,如今归来,身怀异宝,医术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江湖上已有传闻!若能拿下他们,逼问出秘密,或是得了他们的宝贝,我等兄弟何须再在这江湖上东躲西藏,看人脸色!届时称宗作祖,也未可知啊!”

刀疤脸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贪婪、狠绝与一丝谨慎的光芒:“消息来源可靠吗?那李莲花,当年能搅动整个江湖的风云,连金鸳盟笛飞声那样的人物都与他纠缠不清,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别是踢到铁板上了!”

“大哥放心!消息绝对可靠!”瘦猴男子拍着胸脯保证,眼中闪烁着精明与狂热的光芒,“是‘百晓生’那边流出的隐秘消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听说他们回来后就一直龟缩在这破楼里,深居简出,不见外客。有人推测,他们很可能是在海外遭遇了强敌,受了极重的内伤,或者修炼出了岔子,如今正是最为虚弱之时!此乃天赐良机,千载难逢啊!只要得手,咱们血煞帮就能一飞冲天!”

他们这一伙人,正是江湖上恶名昭彰、令人闻风丧胆的“血煞帮”,核心成员皆是犯下累累血案、被各大门派通缉的亡命之徒,专干杀人越货、绑架勒索的勾当。不知从何种渠道,花费了巨大代价,从那个无孔不入的消息组织“百晓生”那里,买到了关于李莲花与白芷归来、且可能身怀重宝或掌握惊天秘密的消息。巨大的利益诱惑,加上对方可能“虚弱”的推测,让他们铤而走险,凭借这特殊的“寻气盘”法器,一路隐匿行踪,追踪至此。

在他们看来,李莲花纵然厉害,那也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江湖代有才人出,他们血煞帮如今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又自认抓住了对方可能的“虚弱期”,以有心算无心,以多欺少,胜算极大。至于那所谓的“莲花楼”传说,在他们这些只信奉刀剑与力量的凶徒眼中,不过是故弄玄虚的噱头罢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何等超越了他们想象极限的存在。那不是铁板,而是横亘于前的万仞绝壁,是他们无法理解的生命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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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楼前,溪流之畔,李莲花与白芷依旧并肩而立,对于那数里之外迅速逼近、如同实质般的凛冽杀气,恍若未觉,依旧沉浸在方才关于天地规则的讨论之中。

“看来,我们闭关沉淀的这段时间,江湖上有些人的记性不太好了,忘了莲花楼门前,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白芷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以及一丝跃跃欲试,“正好,拿他们试试手,活动活动筋骨,也正好验证一下,如今动用几分力量,会引来这片天地多么明显的‘不满’和排斥。”

李莲花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他向来不喜无谓的杀戮,秉持着能避则避的原则,但对于这些主动上门寻衅、心怀叵测、明显带着恶意与贪婪之辈,他也从不手软。除恶即是扬善,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两人话音落下不过片刻功夫,血煞帮的十余名凶徒,已然如同鬼魅般奔袭至近前。他们训练有素,动作迅捷,几乎是本能般地呈一个松散的扇形,将莲花楼以及溪边的李莲花与白芷二人隐隐包围在中心。一股混合着血腥、汗臭与凌厉杀气的凶悍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清晨旷野间宁静祥和的气氛,惊走了溪中那些敏感的游鱼,连周遭的空气流动,似乎都因此而停滞、凝固了一瞬,变得沉重而压抑。

刀疤脸汉子凶戾的目光先是带着审视与警惕,快速扫过那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陈旧的木质楼宇,最终落在了溪边那两道身影上——一个身着青衫,气质温润如玉,面容平静淡然,仿佛只是个寻常读书人;另一个则是位容貌清丽绝俗的女子,眼神灵动,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如同在观看一群闯入花园的猴子。见对方如此年轻(李莲花功力深湛,驻颜有术),且并无传说中那般气势凌人,刀疤脸心中稍定,看来情报所言“虚弱”或许不假,至少眼前看来,并无太多令人心悸的护卫力量,只是两个看起来颇为出众的年轻人而已。

“阁下便是当年名动江湖的李莲花?”刀疤脸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沉声喝道,声音如同闷雷炸响,试图在交手之前,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震慑其心神。

李莲花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地扫过在场每一个凶徒的脸,那眼神淡漠,如同在看溪边的石子,或是路边的杂草,不带任何情绪,淡然开口道:“是我。诸位兴师动众,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事?”

他这般超乎寻常的平静态度,反而让习惯了对手或惊恐、或愤怒、或严阵以待的血煞帮众人有些意外,甚至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刀疤脸心中那一丝疑虑再次升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冷哼一声,强行压下那丝不安,语气更加凶狠:“少在这里跟老子装糊涂!识相的,就把你们从海外带回来的宝物、武功秘籍、医书丹方,所有值钱的东西,尽数乖乖交出!或许老子心情好,还能大发慈悲,饶你们两条小命!否则……”他后面威胁的话语没有说出口,但那眼中迸射出的残忍杀意,已说明了一切。

白芷闻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嗤笑出声,笑声清脆悦耳,在这剑拔弩张、杀气弥漫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我当是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原来是群不开眼、拦路打劫的蠢贼。”她上下打量了那为首的刀疤脸一眼,眼神如同最高明的大夫在审视病人,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肝火过旺,邪火上炎,肾水枯竭,阴阳严重失调。膻中穴、气海穴附近经络还有三处颇为棘手的暗伤,应是早年修炼邪功急于求成所致,每逢阴雨天气便痛彻心扉吧?五脏六腑更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大半,就你这破败身子骨,不好好找个大夫调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也敢学人出来干这刀头舔血的营生?真是不知死活。”

她这番话如同连珠炮般说出,语气轻松,却字字句句都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刀疤脸内心最深处的隐秘!他脸色骤然剧变,瞳孔收缩,因为白芷所说的情况,竟与他自身的身体状况、乃至那些连最亲近手下都不知道的暗伤隐疾,分毫不差!这女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邪门诡异!这已不仅仅是医术高明,简直如同窥破了他的人生!

“妖女!休得在此胡言乱语,乱我心智!”刀疤脸恼羞成怒,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让他不敢再让白芷继续说下去,厉喝一声,如同野兽咆哮,彻底撕破了伪装,“动手!给我拿下他们!生死勿论!”

霎时间,早已按捺不住的血煞帮众凶徒,如同被解开枷锁的饿狼,各持兵刃,内力全面勃发,身形化作十数道颜色各异、却同样充满血腥煞气的残影,从不同角度,朝着溪边的李莲花与白芷猛扑过来!刀光如匹练,剑影似惊鸿,掌风呼啸如鬼哭,拳劲刚猛似奔雷!十几种不同的杀招,交织成一张密集而致命的死亡之网,凛冽的杀气几乎要将空气中的水分都冻结,声势骇人至极!这些亡命之徒显然配合默契,出手便是全力以赴,力求在最短时间内解决目标,显然打着速战速决的主意。

面对如此凶险、足以让江湖上绝大多数高手瞬间饮恨的围攻,李莲花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动作舒缓而优雅,并指如剑,随意地、仿佛只是在空气中勾勒一幅无形画卷般,在身前一划。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内力碰撞巨响,没有璀璨夺目、撕裂长空的凛冽剑光,甚至没有激起半点尘埃。唯有——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了极致,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混沌分判时的古老“意志”,以李莲花所立之处为源头,骤然扩散开来!这不是内力形成的力场,也不是精神威压,更像是一种……规则的临时赋予与绝对掌控!

那些正猛扑而来的血煞帮众,身形尚在半空,便觉得周身一切骤然改变!空气不再是虚无,而是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凝滞无比,仿佛陷入了万年玄冰之中,又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坚韧无比的丝线层层缠绕、捆绑!他们全力催动的、引以为傲的凶悍内力,在这股无形“意志”的笼罩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迅速消融、瓦解,回归于最本源的天地元气。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蛮横地定格在半途,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陷入了停滞!手中的兵刃,无论是百炼精钢的刀剑,还是奇门兵器,再也无法递进分毫,甚至无法按照他们的意念挥动分毫!一个个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恐、茫然与难以置信的神色,眼球暴突,想要嘶吼,却发现连声带都无法振动,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离水的鱼。

领域!这绝对是传说中,只存在于古籍记载、连武道宗师都未必能触摸到的无上境界——武道领域!以身化域,意动法随!在这领域之内,施术者便是绝对的主宰!

刀疤脸汉子心中骇然欲绝,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催动毕生功力,试图挣脱这无形的束缚,丹田如同火烧般剧痛,经脉几欲断裂,却感觉自身如同被万丈山岳镇压,又像是落入了琥珀中的蚊虫,连一根手指头,甚至一个念头,都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转动!他惊恐万状地看向那个依旧一脸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青衫男子,只见对方那并拢的、如同玉琢般的指尖,仿佛凝聚着整个天地的重量与威严,只需轻轻一动,便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存亡。

李莲花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些被凝固在时空中的凶徒,眼神淡漠,如同九天神明,在俯视着尘埃里挣扎的蝼蚁。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在他施展这“意”之领域,强行改变这一小片区域内天地规则运行的瞬间,周遭虚空传来的那种“滞涩感”和排斥力,明显增强了少许,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荡开了涟漪。仿佛这片天地固有的规则之网,在向他发出无声的警告:过度动用这种超越界限、干涉规则的力量,会加速某种进程,会引来更强烈的“关注”。

他心念微动,并未打算取这些人的性命,杀戮并非他的本意,废其武功,断其作恶之根,便是足够的惩戒。那无形的、浩瀚的“意”随着他的心念,如同水波般轻轻一荡,一震。

“砰砰砰砰……”

一连串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响起。那十余名被定格在半空的血煞帮众,如同被一柄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护体内力如同纸糊般破碎,口中鲜血狂喷,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划过一道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摔落在数丈之外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落地之后,个个面如金纸,气息奄奄,浑身筋骨不知断了多少,苦修多年的内力更是如同泄气的皮球,瞬间涣散消失,彻底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唯有那为首的刀疤脸,被李莲花特意留下,未曾彻底废掉其行动能力,却也被那股浩瀚的“意”死死镇压在地,五体投地,连抬头都做不到,只能感受到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从始至终,李莲花未曾出剑,甚至未曾真正意义上的“出手”,仅仅是一个念头,一个意念的流转,便决定了这场看似凶险的战斗的结局。这已非人力所能揣度。

白芷在一旁看得分明,她微微颔首,像是在评估一场实验数据,语气平静地分析道:“嗯,动用约莫……半成力?天地排斥感增强约一成。引发的规则涟漪,扩散范围约十五丈,衰减至微不可察需三息。看来,此方天地虽不容我等久留,但偶尔小规模、短时间地动用这种超越界限的‘规则’之力,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只是会如同催化剂一般,加速那冥冥中牵引力的汇聚和清晰。”

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在那些废人身上,而是在衡量着天地规则的反应与李莲花力量运用的尺度。

李莲花散去那笼罩四周的无形剑意领域,周遭凝滞的空气瞬间恢复了流动,风声、水声、虫鸣声再次传入耳中,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他缓步走到那被镇压在地、如同死狗般的刀疤脸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冷汗涔涔的脸。

“谁告诉你们我们在此,并且身怀异宝的?”李莲花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丝毫火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直透灵魂的力量,让人生不出半点撒谎的勇气。

刀疤脸此刻早已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用尽全身力气回答道:“是……是‘百晓生’……是他……是他门下弟子……主动……主动找上我们……卖……卖给我们的消息……说你们……你们是从海外归来的移动宝藏……身怀……身怀长生之秘……和……和无上功法……”

“百晓生……”李莲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是这个组织。那是江湖上一个极其神秘、以贩卖各种消息为生的庞大组织,据说耳目遍布天下,无孔不入,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看来他们当初归来时引起的细微空间波动,或者之后偶尔外泄的一丝气息,终究还是没能瞒过这些无孔不入的“眼睛”,并且被加以夸大和利用,引来了这些贪婪的鬣狗。

他站起身,不再看那如同烂泥般的刀疤脸。这些人武功已废,此生再难为恶,自有其因果报应,或是被仇家寻上门,或是潦倒终生,已无需他再费心。

“清理一下。”白芷皱了皱秀挺的鼻子,对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来的、淡淡的血腥味表示出明显的不满,她素来爱洁,不喜这些污秽之气沾染了她的莲花楼和李莲花。

李莲花点了点头,对此早已习惯。他袖袍轻轻一拂,动作潇洒随意,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的灰尘。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劲风凭空而生,如同无形的扫帚,精准地卷起那些瘫倒在地、呻吟不止的废人,连同他们喷溅出的血迹、甚至他们方才立足之处被踩倒的草叶,尽数卷起,化作一团,轻飘飘地送入了远处更为茂密的树林深处。那里自有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会处理后续,回归自然循环。溪边草地瞬间恢复了一片洁净青翠,露珠依旧晶莹,仿佛刚才那十余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以及那场不对等的“战斗”,都只是清晨的一场幻梦。

经此一役,两人对自身所处的这种“此界巅峰”、却又被天地隐隐排斥的状态,以及动用超越界限力量时,天地规则的具体反应,有了更为清晰和直观的认知。

“此间事了,看来确实不宜再久留了。”李莲花望着东南方向,那是百晓生总舵可能存在的方位,也是更多类似麻烦可能接踵而来的方向。他倒不是惧怕,而是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因贪婪而起的纷扰。飞升在即,他不愿再与此界有太多不必要的因果纠缠。

白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美好的曲线在晨光中展露无遗,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说道:“那就尽快吧。找个真正山清水秀、灵气充沛又人迹罕至的秘境,把咱们这宝贝莲花楼好好地藏起来,布下几个厉害的阵法守护。然后……”她说着,抬头望了望那看似湛蓝如洗、实则已对他们产生无形排斥力的天空,眼中非但没有丝毫对未知的惧意,反而充满了对更高、更广阔、规则更完善的世界的期待与好奇,如同即将远行的游子,对目的地充满向往,“……然后,调整好状态,准备迎接属于我们的、独一无二的‘欢送仪式’。”

李莲花亦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温暖而释然。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坚定地握住了她微凉而柔软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与力量,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誓言与永恒的陪伴。

“好。”

窗外,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薄雾,金色的阳光洒满旷野,溪水粼粼,草木欣欣向荣。夜风吹过广袤无垠的原野,连绵的草木如浪涛般低伏下去,发出阵阵悠长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仿佛在向这两位即将超越此界束缚、踏上星辰大海新征程的行者,致以最古老、最崇高、也最复杂的敬意——既有不舍,也有祝福,更有对超越本身的敬畏。莲花楼静静伫立在越发灿烂的阳光下,楼身泛着温暖的光泽,楼内那如豆的灯火早已熄灭,却仿佛有另一种无形的、更为明亮的光,从楼中透出,清晰地映照出窗前那两道并肩而立的、仿佛已与此方天地融为一体的身影。他们的气息在无声中完美交融,不分彼此;心意在静默里紧密相通,如同一人;灵魂的共鸣如同天地间最优美、最和谐的和弦,超越了言语。所有的沉淀都已圆满完成,所有的因果都已了断或安排妥当,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他们已然做好了破开此界壁垒、飞升前往那未知而浩瀚领域的一切准备。

只待那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契机,如同黎明前最黑暗时刻过后,必然降临的第一缕纯粹之光,自然来临。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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